第二十七章、白晝荒夢

是宏輔那日白晝假寐,做了一個極度荒誕的怪夢。

首先夢見一望無際的廣闊田野,金黃色的麥浪隨風輕拂,接著,在震天動地的巨響中,那些機械排著行開過來了……巨大的機械,每台俱由四牛牽引,而自己的目光仿佛可以穿透機械,直達其內部似的,但見密密麻麻的無數鐵齒木輪,相互咬合,旋轉,驅動巨大的蟲齒一般的鐮刀,收割著成熟的麥穗……視線不知何時已轉向城市,高聳的城墻內是整齊的大道,無數大大小小人力踩踏的二輪、三輪或四輪車往來穿梭。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樓房,石木重壘……城市的正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平頂金字塔……然後是曠漠的原野,一支大軍正排列成方陣行進著。方陣外側都是手持單兵弩機的士卒,方陣中央則是十幾輛巨大的弩車,牛筋絞弦、齒輪驅動。視線逐漸拉遠,自己仿佛是站立於高空俯瞰著大地,又恍惚只是在觀看大熒幕上的電影一般……不僅僅一個方陣啊,那是千軍萬馬所組合成的無數個方陣,漫山遍野,直至目力所不及之處,悍然有震地搖天之勢……突然之間,從遠方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支裝備完全不同的軍隊,中央是十幾輛坦克,陣前是手持自動步槍的散兵線,陣後是列成一行的榴彈炮甚至火箭炮群。開火了,巨響震耳,火焰、濃煙之中,無數炮彈、子彈、火箭呼嘯著打入先前的方陣,弩車瞬間便被擊碎,手持弩機的士卒們血肉橫飛,屍橫遍野,雄偉的方陣旋即崩潰……是宏輔一驚而醒,就覺得後背冷汗涔涔。好在隨著意識逐漸清醒,夢境所帶來的驚悚亦逐步散去,最終他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罷了,罷了。”

這才發覺自己只是習慣性的午後小睡而已,當下從榻上直起身來,伸手摩挲一下面龐,隨口問道:“馬德衡已離都否?”旁邊有門客躬身回答道:“稟太尉,今日午前已出東門矣……”

兵部所搞的這次考察和梳理各地屯田的活動,當然不會僅僅派出馬鈞一人,而是分派了七名從六百石到比四百石不等的官吏,分巡各州郡縣。馬鈞的目的地乃是潁川、陳留一帶,相比起來,可以算是較早實行屯田的所在了,屯數既多,占田又廣。

馬鈞是乘車上路的——公家馬車,一人為馭,四名徒卒跟隨在後。

馬車的馭者姓曹名蛟字鱗長,不過他的姓氏跟皇族一丁點兒關系都沒有。據時人“考據”,皇家之曹源出顓頊,顓頊曾孫吳回生陸終,陸終第五子名安,受封於曹(後世的山東菏澤一帶),遂以國名為氏。不過等到周興之際,周武王遷曹君挾於邾(後世的山東鄒城境內),改封自己的弟弟振鐸為曹伯——於是振鐸的後裔,從此也同樣氏了曹。

當然啦,這種考據有幾成的可靠性,誰都不清楚,皇家所以附會了曹安之曹而不是曹振鐸之曹,純粹因為前一個曹姓年頭比較長罷了……隨即下旨,顓頊之曹今後就只準有我這一家啦,別家都歸曹振鐸去。

所以曹蛟就此自然變成了曹伯振鐸的後裔,祖上無考,只知道新莽時代遷居長沙郡臨湘縣,家世低微,少年時先後做過張氏和韓氏的屬吏,因故棄職。後來諸葛亮南下鎮撫荊南四郡,收他當了門客。曹蛟別無所長,只是八面玲瓏,能說會道,所以孔明暫時把他撥給馬鈞馭車,要他沿途多多照顧那個不大會講話的馬德衡。

就理論上而言,曹蛟身上也掛著二百石的散職呢,但既然與人為馭,他就沒有穿吏服,只是普通的庶民服色。

一行人離開洛陽東門,沿著大道迤邐而東,數日後便邁出河南尹,再經新設的滎陽郡,五月中旬進入兗州地界。第一站是陳留郡的封丘縣,先要去拜會典農中郎將是紆。

是紆字文通,乃太尉是宏輔從兄、鄭縣令是峻胞兄也,起家即受命屯田,曾一度入安邑為工部侍郎,旋又外任,可以說是目前屯田系統內資格最老的官員啦。前代曾於各地設典農校尉,秩等郡守,其資歷深厚者,或加中郎將之號,乃可與州刺史相拮抗。兩套軍政班底共處,當然免不了磕磕碰碰,矛盾頻出,這也是戶部堅持要廢除屯田制的緣由所在。

不過在官制新設的時候,是宏輔就考慮到了這一問題,故而特意壓低屯田官的品秩,使其略低於地方官,並且嚴令不得侵害地方之權,尤其是民屯,屯民若與庶民糾紛,一律由地方官員審理,屯田官可以旁聽,但無權插手。所以目前典農校尉普遍秩比二千石或上千石,要比郡守低一兩級,屯田中郎將則與郡守同,為二千石。

想到要去拜會一位可比諸葛亮品秩的大人物,並且對方還是是太尉的從兄,馬鈞不禁心裏發顫。倒是曹蛟安慰他:“聞君前曾覲天子、諸公,區區一二千石,又何懼耶?”聽說連皇帝和上公們你都見過啦,還怕見個典農中郎將嗎?不管怎麽說,你也是中央派下來巡視之臣哪,且拿出點兒朝官的派頭出來,別摳摳縮縮的,反倒惹人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