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字典價貴

延康二年十月在洛陽舉辦的科舉考試,乃是有史以來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建安十四年九月,也就是兩年以前——同時也是大魏定鼎以後的首次,理論上範圍涵蓋全中國,然而涼、益、交三州尚未能歸從王化,未必能有幾個人來。

哦,那是指原本漢代十三州中的涼、益、交,若按照魏朝新的行政區劃,則分涼州為秦、涼,分益州為梁、益、夷,分交州為交、廣,加起來總共是七個新州。

秋後才考試,春季便將此事分告諸郡,主要是為了那些邊遠郡縣考慮。洛陽名義上居中國之中,其實還是相對偏向北方的,交、廣暫且不論,相距沅、洪、湘、閩南部各郡,直線距離就超過了兩千裏,快馬傳布也得半個多月,報考的士人乘車北上,能夠在百日內抵達都城,就算是很迅捷的了。

相比起來,從扶風郡出函谷關而抵洛陽,雖然說不上什麽“朝發夕至”,卻實在近便了許多,尤其還有水路連通,乃可先乘舟而下渭水,繼而黃河段亦多處可以行船,可稍解旅途之勞乏也。

所以扶風郡的出行日期,定在了考前一個月,也就是秋九月中旬。在此之前,馬鈞如同海綿吸水一般,貪婪地咀嚼和消化著《物理初言》中的知識。尤其卷二“原力”,在確定了相關力的三條原理以後,還附加以一些實用技巧,比方說:桔槔(杠杆)之用,輪、軸之用,滑車(滑輪)之用,船行之理,以及浮水之力與所排之物重相等(自然以“曹沖稱象”的故事作為例證),等等。對於喜歡匠人之事的馬鈞來說,那才是真正讓他取之不盡、受用無窮的知識寶庫哪。

只可惜,再去向陳纻請借余卷的時候,卻遭到了毫不客氣的拒絕:“科考在即,德衡不思習經,而乃耽此雜學、小道耶?”哪怕馬鈞反復解釋,我不會去考經義的,肯定去考算學,也根本說他不通。

陳纻原本對這個結巴孩子並沒有什麽特別的關注,正因為結巴,馬鈞在課堂上往往回答不上馬文老師或者身為助教的自己的問題,使得陳纻認定這小師弟並無學識,能夠認得幾個字就算很了不起啦。關鍵也在於這年月課堂上的測試多為背誦和問答,而很少有筆答試卷——不象後世八股文流行以後,先生還會教學生們破題、試作。

可是當著饕餮魚膾的魯寬之面,四名學生當場默寫《孟子》,卻實在把陳纻給驚著了。他根本料想不到,馬鈞的默寫速度竟然比自己還要快——雖說書法不如自己工整秀麗——而且事後比對,並沒有多少錯誤。原本陳纻以為,此番科舉,馬氏邨中無人得中便罷,若有得中,必然是自己,並且可能還唯獨是自己,如今卻覺得,馬德衡也大有希望嘛。

終究是同鄉同村,倘若馬鈞也能得中,自己面上將更有光彩,將來同朝為官,亦可互相照應。所以——你趕緊復習吧,別再讀那些閑書啦!

他承諾馬鈞,若然你此番可以考中秀才(東漢為避世祖劉秀諱,改名茂才,魏朝建立後改回本名),我直接把剩余的五卷《物理初言》一股腦兒全都借給你閱讀。

無奈之下,馬鈞只好繼續復習經義,抽空也鞏固一下自己在算術方面的天賦。好不容易熬到夏末,郡署有命,所有參考學子,都必須在九月朔日前抵達郡校,分科報名,並且參加初試。

因為初次科舉的時候,即便主要在當時魏國五郡內論才舉賢,別郡只準投刺自薦(因為時間倉促,遠郡人士還根本就趕不過來),四方匯聚的士人都超過了五百,原本計劃中的一場考試,也被迫分為先後兩場。此番全國範圍內考試,估計人數輕易便可突破兩千,洛陽新建,房屋有限,實在是擱他們不下呀。故此詔命,南郡以北、廣陽以南,東至海而西抵扶風,中原各郡都要初考篩選,實在沒什麽學問,光想著撞大運的家夥,你們就別去都城添亂啦。

扶風算是中等之郡,東漢朝最盛時超過了兩萬戶,十余萬人口,雖經喪亂,近年來逐漸恢復,尚存三分之一。這回各縣報名來考試的,竟然超過了一百人,把整座郡校給塞得滿滿當當的。

新任扶風太守乃瑯邪人王雄王元伯,親履郡校,好生訓誡和鼓勵了一番考生們,隨即退場,換了郡選司郎中來跟大家詳細說明考試規程。庭院之中,考生們挨挨擠擠地全都席地而坐——馬鈞緊貼著馬夏,偏又暑意未退,胖子熱乎乎的,搞得他也滿身的油汗,真是不舒服到了極點。

可是還必須凝定精神,支棱起耳朵來傾聽郡選司郎中的說明。且說這位扶風郡選司郎中,姓張名休字叔嗣,乃彭城名士張昭張子布的幼子。當年王師入吳,定“南人歸南,北人歸北”之策,張昭、張纮等原從孫氏的淮泗人士被迫北返,其中二張都給加了個漢朝的閑職,安養起來。待到以魏代漢,彼等不肯仕魏,紛紛請辭歸鄉,天子就問群臣:“是皆怨望朕也,殺之耶?縱之耶?抑或強用之耶?”太宰荀公達、太傅曹去疾、太尉是宏輔等都說,殺之恐傷天子聖明,縱之恐彼結黨謀亂,而強欲用之,他們也未必肯再出山……所以最後的決策,是給這些家夥所在的地方官員下了死命令,要能招出這票老家夥來最好,招不出來,起碼把他們的族人、子弟給拉幾個來做官,若然都不能完成,你直接封印辭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