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王中國死

在荀攸等人看起來,呂布這頭猛虎是必須要除掉的,所謂讓他“當竇融”,都只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真要是呂布放下地盤、武裝,光杆兒一個跑安邑來向曹操稱臣,要收拾他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嗎?

然而是勛竟然建議蔣幹勸說呂布“西走而王”,這是要走到哪兒去?誰都不會想到是讓呂布一直往西,從亞洲跑歐洲去,去禍禍羅馬帝國——因為除是勛外沒人有這種地理政治的概念——只能想到是讓呂布殺去西域。問題那地方偏遠而遼闊,中國鞭長莫及,萬一呂布真能夠站住腳跟,到時候聚集了西域各國的仆從軍再殺回來,必為中國之患啊!

中國從漢武帝開始通西域,最初的目的只是為了斷匈奴之臂膀,其後建西域都護,警護各國,也是為防匈奴勢力死灰復燃。“絲綢之路”勾連歐亞,對整個舊大陸人類歷史的發展都起著相當重要的促進作用,但中原士大夫限於時代局限性和天然眼界,是從來也沒人能夠看得清的。自西域而來的奢侈品固然風靡社會上層,但對於傳統士大夫來說,並不足為寶;自西域而來的異方物產促進了中國本土的經濟發展,傳統士大夫更是視而不見。所以西域對於他們來說,只具備了戰略層面上的用途,以及在政治層面上,外藩來朝,面上有光而已。

只是在匈奴已不足為患的前提下,就很少有人再去關注西域啦。就理論上而言,那種蠻荒之地,真要把呂布扔過去,就跟流放也沒啥兩樣,何樂而不為呢?

只是荀攸、賈詡等人終究並非目光短淺之輩,他們能夠看到更深一層的問題。西域固然無法與中國相比,但地方也極廣袤,人口再如何稀少,十幾乃至幾十萬戶還是有的。昔日匈奴得西域而富,乃可侵擾中原,失西域則貧,終於被漢軍連年北伐給揍得支離破碎。那麽,倘若真把呂布那般猛虎縱去西域,將來會不會變成新一代北匈奴呢?

真到了那個時候,恐怕玉門不足為守,涼州也將岌岌可危啦。

所以他們領會了是勛的眼神,暫時不加以駁斥,等到送走蔣幹以後,便匆匆當面質詢:“宏輔何出‘西走而王’之語?若呂布得西域,恐難復制也。”

是勛微微一笑,便即解答他們的疑問:“布在涼州,亦頗難制。敗之或易,滅之卻難,兵連禍結,恐不下於昔日之羌亂也。漢因此衰,魏其獨可免乎?”

以咱們曹魏如今的軍事實力,只要再恢復、休養個兩三年,想打敗呂布並不為難,問題涼州地方廣袤,胡漢雜居,呂布又擅長運用騎兵,真要是打不過了就跑,完了又殺回來騷擾,恐怕再有幾十年都難以徹底平定——想當初馬騰、韓遂、宋建就在涼州折騰了多少年?呂布的能量不更在那三人之上嗎?

“若使西走,終其一世,未必能真王西域。今西域諸國兼並,小者附庸,大者七八,呂布豈可倉促而定?即定也,安能驅彼以侵中國耶?即來也,軍塞玉門,與即今與戰涼州,孰易?”

你以為呂布真那麽容易跟昔日的匈奴人一般,很快就能平定西域嗎?如今的西域跟那時候可不同啦,當時大小國家數十個,力量分散,乃可逐一擊破,如今相互兼並之下,相當於中國一郡甚至一州的大國就有七、八個,呂布且得打上好多年哪。好吧,就算他運氣好,能夠很快平定西域,治理尚須時日,哪兒那麽容易就率領西域各國兵馬回來侵擾中國呢?再退一步,就算他真來了,那麽到時候派兵堵塞玉門通道,跟咱們這幾年就發兵去跟呂布爭奪涼州,究竟哪個比較簡單一些?

賈詡聽了是勛的解釋,不禁笑道:“宏輔乃欲縱寇,以待後人乎?”你是想把困難的問題扔給以後人來解決吧?

是勛笑道:“漢室陵替,中國分裂,今之戶口較永元間三不存一。但使魏王芟夷群雄,復歸太平,二三十年間必臻大治。則中國愈強,而西域未必更強也,又何懼呂布?”只要咱們把中國穩定下來,實力自然會越來越強,還有必要擔心後人打不過呂布嗎?

他嘴裏雖然這麽解釋,似乎只是為了把呂布從中原給誆跑嘍,以便國家盡快統一,生產盡早恢復,其實跟心裏想的還並不完全一致。某一勢力占據了西域,確實可能會對中原王朝形成一定的外患——雖說烈度比北方遊牧行國要低得多了——比方說後來的吐谷渾、高車、柔然、突厥等等,就此而言,荀攸等人的顧慮不為無因。但具備後世兩千年歷史經驗的是勛知道,中國之禍,主要在北,北而並西,禍始慘烈,除非呂布拿下西域以後還不滿足,進而發兵平定漠北,否則那真造不成什麽太嚴重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