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謀國謀身

不出所料,符諳是來找是勛道歉的,或者更準確點兒說,是來撇清和套近乎。

符默言為居停主人,因此今日宴會上陪客擾賓,他也必須有所表示;尤其最初就是他向是勛介紹魏諷的,若不趕緊扯清楚自己跟魏諷之間的關系,致惹是勛之怒,未來的麻煩可就大了去啦。

符諳表示,其實他跟魏諷素無來往,只是曾聞其名罷了。魏諷這幾年遊學黃河南北,據說各地的小年輕追捧者甚多,故此當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劉偉湊過來,希望他能給魏諷也在宴席上安排一個座位的時候,符默言沒過腦子就答應了——“若知為如此妄人,斷不容彼擾是公清聽也。”

是勛倒是大人大量,沒怎麽往心裏去,反倒安慰符諳,不必因此而感到內疚。其實符諳這種經學世家,也是他力圖打壓甚至鏟除的勢力,但如今無官在身(漢朝侍中也就在陳祎他們面前抖抖威風而已,真沒蛋用),再強要插手此等事未免不智。倘若與鄭渾易地而處,當著河南的地方官,說不定他真會利用這個機會,興起大獄,把今日與宴的地方豪強一網打盡呢。

就不知道鄭文公又能夠做到哪一步了……完了符諳又向是勛請教經義,言辭兜兜轉轉,原來是想參加下一輪的科舉考試。話說符諳雖有為魏官的野心,卻惜乎不得其門而入——以他的出身,普通官僚不敢召之為賓,可是他本人名聲又沒大到可使公卿征辟的程度,真是高不成而低不就;河南本非魏土,要是自投名刺去參考吧,既拉不下那面子來,且在沒有中正加分的前提下,他也沒有必然考中的信心。

可是如今眼見曹魏日益勢大,若不趕緊去抱粗腿,真等以魏代漢,再謀入仕,恐怕就不趕趟了——好官必為舊魏官所占盡啊。所以他跟是勛打聽,下回科舉考試大致在什麽時候哪?您曾為主考,對於答題的範圍和技巧,可能開導小人一二?

是勛隨便敷衍兩句,好不容易才把他給打發走了,異晨便即告辭啟程。符諳倒也曉事,乃以祖道為名,奉上五千錢並精稻兩斛——聽說是公喜歡吃米,此皆我家所產,以便路上食用。

只是從此以後,是勛再不敢冒冒然各處赴宴了,途經郡縣,多不入城,相會門生、故吏,亦止對座略談而已,不再見任何不相幹之人。就此一路無話,迤邐行至郯縣,看看天時,竟已入秋。

曹宏自去職以後,即於郯縣郊外莊院中隱居,早便得報,乃使奴仆於十裏外恭迎,將一行人讓入莊內。曹淼見到大伯父,不勝之喜,是勛也匆忙上前見禮,擡頭一瞧,就見這老頭兒須發已然斑白,人也顯得有點兒萎靡不振,不復當初執掌州事,與麋竺往來爭鬥時候的囂張模樣。

曹宏將其夫婦、父女五人讓入正堂,擺宴接風——這真真正正是家宴了,曹淼說閨女年紀還小,不當與宴,曹宏一撇嘴:“吾家中,吾做主。”來來,你們倆孩子都過來陪著大姥爺坐。

曹仲恢孤零人一個,二子早夭,老妻亦亡,更無孫輩,只有兩名妾侍一直在身邊兒服侍他——這也是他極度寵愛曹淼的緣由所在。故此今天見了是勛的兩個女兒,寶愛有加,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遵照禮法,甘玉為是勛之妾,也是不該上堂共食的,但她終究是陶謙的親眷,曹宏念及故主之恩,還是執意請她陪於末座。

席面上當然只說些家常話,等到酒也喝足了,飯也吃飽了,曹宏就單獨把是勛喚入內室,向他詳細打聽魏國之事。是勛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足足介紹了一頓飯的時間,曹宏始終垂著頭,撚須不語,就跟睡著了似的,好不容易才略擡一擡頭,瞟是勛一眼,低聲問道:“以宏輔看來,以曹代劉,可乎?”

是勛說沒有什麽可不可的,如今需要考慮的,只是時間和時機問題而已——“其勢如此,不可變也。”

當然啦,這世上其實並沒有什麽事兒是注定了無法改變的,歷史既然已被篡改,也說不定突然間出什麽妖蛾子,搞到所有人瞠目結舌——比方說曹操提前掛了,未立嗣子,然後幾個兒子拉幫結派地開始內戰……真要是出現了類似情況,恐怕笑到最後的就是劉家啦——當然不是劉協之劉,而是劉備之劉。

曹宏聽了是勛的話,略略點一點頭,隨即便道:“吾所見亦如此也,或在明日,或在後日,料不過五年矣——則宏輔此際離魏,大不宜也。”

是勛微微一愣,便說我都跟您說得很清楚啦,這回辭職,主要是為了躲避孔融可能遭戮,也躲避曹家諸子相爭,暫退至壁上觀也,不是就此抽身不仕啦——他對曹宏還真沒啥可隱瞞的,一則對方是自己老婆的大伯父,在自己實際上脫離了是家的前提下,可以算是最近的親眷了;二則曹宏與其弟不同,是真有智慧者也,“讒慝小人”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三來麽,曹宏業已隱居,不問世事,跟自己產生不了絲毫的政治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