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零陵先賢

是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玩火。

逄紀熱衷於政治鬥爭,初到安邑便有意無意地慫恿是勛插手曹氏諸子奪嗣之爭,這點是勛當然心中有數,隨即他也明白表態了,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名望,任誰最終繼嗣都無可排斥,故此還是抽身事外,絕不偏幫為宜。逄元圖倒也理解是勛的苦衷,認同是勛的決策,但同時……他本人實在放不下那份兒折騰之心啊。

故此是勛將離安邑之際,逄紀就提出來了,打算暫且別去,並且向是勛請求一紙薦書,他要前往“顯甫”身邊——我去幫曹沖。

是勛明白逄紀的想法。就曹氏諸公子而言,卞氏三子都在外郡奮鬥,等待厚積薄發的良機,暫時不會花費太多精力在政治鬥爭上——先提升自己的能力和人望最重要。逄元圖可以拍得上用場的,一是往依曹昂,為他設謀固位,二是依附曹沖,努力崛起。只可惜曹昂不在都內,其嫡子曹髦年紀又太小了,庶長子則並不成器,都中如今便只曹沖一家獨大……況且就逄紀昔日與審配一起擁戴袁尚爭嗣的經歷來看,他可能更擅長攻而非守,所以才會挑選曹沖。

自從幾位哥哥陸續離開安邑以後,曹沖就每每過府來訪,特意往是勛身邊兒湊,那麽但凡有是勛的一紙薦書,逄元圖很可能被曹小象寄以腹心之任啊。

那麽要不要放逄紀去折騰呢?首先奪嗣之爭已然拉開序幕,無可遏挽,所差的就是扶助哪一位公子而已,是勛雖然不想摻和,卻也攔不住旁人摻和;其次是勛也不希望此事久拖不決,瘡癰以早割為宜,拖得久了,必傷肌體。

便如同數百年後的李氏內爭一般,倘若李淵早早拿定主意,或者悍然奪盡老二的兵權,或者直接廢黜老大而命老二上位,都可以避免玄武門的流血慘案。然而李叔德長期猶豫不決,甚至想要二分天下,以付二子,最終被迫黯然退位——這還是老大對政治鬥爭太不敏感,依附老大的老三又忒不成器所致,若彼等與老二心機、手段接近,恐怕亂事還沒有那麽容易便即收束哪。

故此,是勛也有放縱逄紀去折騰的想法——不管最終嗣子之位落到誰的頭上,你趕緊給我鼓搗個結果出來,既息內憂,又省我整天提心吊膽地掛念。

有句話叫“說曹操,曹操到”——當然這會兒肯定還沒有——逄紀才剛說欲投“顯甫”,那“顯甫”就自動找上門來了。魚他稟報:“曹九公子過府來訪。”

是勛忍不住瞟了一眼逄紀,嘴裏說好啊,倒省得我寫薦書了。於是便領著逄紀行至門口,把曹沖給迎了進來。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曹沖每次過府來訪,都不是孤身一人來的:初次由曹髦領路,二番則帶著朱衡,而這第三次來,身後也跟著一人。是勛略略打量此人,只見對方年紀很輕,雖已著冠成年,唇上卻無半根髭須,應該沒超過十八歲——當然也不排除世間正有臉嫩之人,無須之男。

不過瞧服色,乃普通士人也,並非閹宦。

曹沖當然要給介紹啦,伸手一指:“此敝友周元直也,乃新任禦史中丞劉始宗之甥。”

是勛還在琢磨,劉先的外甥是誰了?歷史上留下過名字來嗎?那少年急趨而前,鞠躬如也:“末走周不疑,拜見是公。”

耶,是勛聞其本名,這才恍然大悟,不禁刮目相看:“卿即周元直?”

對於這個周不疑周元直,史書上確實有所記載,但準確度並不高。《三國志·魏書·董二袁劉傳第六》中述曹操得荊州,劉表舊臣蒯越等侯者十五人,其中劉先官至魏尚書令,裴注乃補記曰:“先甥同郡周不疑,字元直,零陵人。”其後引《零陵先賢傳》簡述了一番周不疑的生平。

是勛一直覺得裴疏似有缺漏,或者衍文,因為劉先是零陵人,說他外甥為其“同郡”,那麽自然也是零陵人,還有必要在後面再脫褲子放屁地加上“零陵人”三個字嗎?至於《零陵先賢傳》所記,似乎更不靠譜,後世有引注其原文的,一會兒說周不疑字“文直”,一會兒又說他是長安人,甚至說他十三歲的時候即為曹操所識,竟欲以女妻之,還說“曹操攻柳城不下,周不疑進十計,攻城即下也”。

據說周不疑死的時候是十七歲(既有字,當已冠矣),應該在建安十三年(含)以後,即便他就是當年掛的,則曹操北征三郡烏丸時年方十六,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便即從軍歷險,還能叠出奇計,怎麽聽怎麽荒誕啊。

前人即有質疑其事者,說:“時劉先未歸曹,不疑烏能於柳城畫策?”

當然啦,外甥不是兒子,周不疑可能跟著親爹早就跑中原來了呢?要不然也不會十三歲的時候便為曹操所識啊。其年雖幼,曹操既欲以女妻之,那麽順便帶在身邊,乃至柳城,勉強也說得通。種種疑點,若硬拗還是能夠找到理由的,只是違背常識之處太多,是勛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