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收服荊南

官場上有一些不成文的潛規則,逢劾必辭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條——當然啦,那種“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或者“愈彈愈起”之類戀棧之徒,歷朝歷代全都少不了,但即便真的為官清正(可能嗎?),也從來都不會留下什麽好名聲。

所以今天段瑕提出來了,上天示警,宰相們就應當引咎辭位,話一出口,不僅僅是勛啊,重臣們全都免冠伏地,口稱“臣之罪也”。

魏國是群相制,以中書、尚書、禦史三台的長官為宰相,以其左副官為副相——也就是宋代俗謂的“執政”——這六個不用提了,同時就連宗正、秘書、門下三省的主官,也皆請辭。這種姿態是必須要表的,不然宰相請辭了,你們跟旁邊兒樂呵呵地瞧熱鬧,那是啥意思?開心自己可以上位了吧?

而曹操當然不會因為一名小小的郎中跳出來妄言天意,就應允宰執們集體辭職,就此給朝堂上來場大換血,他當即怒聲斥喝段瑕,命其回家去閉門思過,隨即好言撫慰眾臣,甚至最後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得無欲孤為諸卿整冠耶?”你們還不肯戴上帽子,是想我過去給你們逐一撿起來,再親手幫你們戴上嗎?

段瑕的矛頭直指魏之宰執,這就給了曹操一個很好的台階下。身為君主,只要曹操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如同當年的漢明帝一般,自然宰執乃無必辭之理。然而即便如此,最終這趟朝會也被迫在一片淒惶、恐惑的氛圍中草草收場。是勛與中書左仆射劉曄劉子陽並駕返回中書台,才出王府,劉曄就特意換登了是勛的車,湊近他低聲問道:“段思闕為陳長文之屬,得無長文之意耶?”

是勛瞥了劉曄一眼,心說我也是才得與聞此事,心裏跟你一樣沒譜啊,必須得晚上返回家中,去找關靖、逄紀他們問問,自家的情報網或者校事那邊有啥新消息,才能得出比較準確的結論來。當下微微搖頭:“長文欲相,易也,何必如此?”

以陳群的能力和名望,吏部尚書的職務,距離宰相也不過一步之遙而已,他若想做宰相,有大把的手段可以使用,何必出此下策呢?一棍子摟倒所有宰執,想上位也不能夠這樣360度全方位地樹敵啊!

劉子陽亦當代智謀之士,但在曹魏體系之中,他的身份卻相對尷尬——乃光武帝子阜陵王劉延之後,正牌的漢室宗親——他這中書左仆射的職務還是是勛向曹操推薦的,劉曄多番辭讓,曹操都不允準,只得暫居其位。所以劉曄平常對工作是兢兢業業,同時遇事多請示,絕不敢擅作主張,對同僚是客客氣氣,同時敬而遠之,絕不敢有什麽私人往來,且他對此副相之位,也並沒有多麽戀棧。

因而既然想不通其中緣由,劉曄就向是勛表示,要不然我上表辭職算了——“令君為大王股肱之臣,不可輕離,而曄去位,斯可堵悠悠之口也。”

是勛連連搖頭。他當初所以向曹操推薦讓劉曄當左仆射,把莫逆之交的董昭都往後排,主要是因為劉子陽在行政工作上比董公仁能幹,庶務皆可委之,方便自家躲懶。所以說,怎麽可能讓劉曄辭職呢?你說換誰補上來合適?會不會把自己給累死?“且當探明其真意,方可應之。”

就這麽迷迷糊糊、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整天——是勛這個郁悶啊,才知道但凡有人搶占了道德至高點,哪怕你再怎麽巧舌如簧,全都無可辯駁,頂嘴就是拒諫,是戀棧,會遭到輿論撻伐的。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趕緊乘車回府。本來按照慣例,今晚應該出城去宿於管氏別業中的,但是提前派人過去打招呼了,說今天我有要事,必須留在城內,咱們以後再找補吧。

可是回到府中,甫一召喚,叫的是關靖、逄紀,來的卻是三個人。是勛擡眼一瞧,不禁大喜過望:“孔明,卿何日歸都耶?”

原來跟關、逄二人一起進來的,不是旁人,正乃是勛首徒諸葛孔明。本年諸葛亮二十九歲了,在原本的歷史上,正好是輔佐劉備坐鎮公安,謀圖荊南的時候,說來也巧,在這條時間線上,他也剛好從荊南四郡歸來——“亮午前便得入城,求謁魏王,期以明日,故此先來拜謁先生。”

是勛說你回來得正好,快坐,快坐,我正有事情要找你商量。孔明稽首後,便與關、逄二人一起落座,笑吟吟地對是勛說:“荊州初定矣。”

是勛瞧這小年輕挺興奮,大概憋了一肚子的話,特意想來老師面前顯擺。所以他強自按捺心中的疑惑和惶恐,先不提段瑕上奏事,反請孔明“可備悉言之也”。

南部荊州四個郡——長沙、零陵、桂陽、武陵,雖說戶口不繁,更多異族,終究地方廣袤,連通益、揚,在戰略上具有相當重要的作用。原本四郡雖然名義上歸屬於劉表,其實真正說了算的是長沙太守張羨,而等到張羨去世,其子張懌為劉表所攻殺,這才算勉強落入劉景升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