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擅出奇兵

翌日晨,中書令是勛上奏魏王曹操,請聚重臣議事。

魏家制度草創,亦不敢比附天子,所以沒有上朝那麽一說。平日各台、省分別理事,將結果匯報給曹操,最終定奪。宰輔五日而一聚議,曹操總會參與,最初的位置是在中書台,其後因為國君摻和已成慣例,所以移至王府外堂——總得臣就君,不能讓君就臣不是?此外逢有大事,宰相亦得上奏,臨時朝議。

因為是臨時通知,所以各台、省的重臣必須先安排好手裏的工作,然後從各自衙署乘車馳往王府,陸陸續續的,直到近午時分方才聚齊,包括宰相——也即三台的長官與副官之一——以及宗正、秘書、門下三省的主官,部分清要參議之臣,總共十余位。曹操早就在後面等著了,得報群臣皆至,乃疾步趨出,尚未坐穩,先問是勛:“宏輔急奏,所議何事?”

是勛拱手道:“亂事。”

曹操聞言一愣,心說若真有亂,確實應當召集群臣會商,問題我沒有接到奏報啊,還是說對於宜春之亂,是宏輔又有什麽新的想法?當即問道:“何亂也?”

是勛表情嚴肅地回答道:“臣昔守河東,於壺口山建坊采取石炭(煤),後聞往往以徒隸、胡奴以充坊工……”說清楚了是“後聞”的,跟我在任時候關系不大——“前日胡工暴亂,挾裹余眾,謀歸朔州,須早平定,以免滋蔓。”

荀攸聞言不禁皺眉:“吾未得報,宏輔何以知之?”地方上出了亂子,理論上就該由地方長官先報至尚書台,如今我還一點兒信都沒有聽說呢,你是怎麽知道的?

是勛扭過頭去,朝荀攸微微一點:“實不相瞞,其坊主名曾二狗,為昔勛所命者也,坊既歸郡,乃授百石之吏。今其坊亂,彼乃逃依於勛,是故知之——料郡縣之報,一二日內亦當至矣。”

曹操便問:“其人見在何處?”是勛答道:“彼既為吏,工亂而不能止,受瀆職之罪,已下獄矣,可命禦史理斷。然小亂不平,恐生大亂,故急奏大王,遣將剿殺。”

中領軍、散騎常侍韓浩問他:“可知亂胡之數?”是勛答道:“詢之曾二狗,坊中原有胡工千余、漢工百數,造亂者之數不得知也,但雲皆為挾裹……”韓浩等人聽了這話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好嘛一千多人,這亂子可不算小啦,估計普通縣兵難以撲滅,確實非得從中央調兵過去才成。

“彼果北上,而非南下耶?”

壺口山與安邑同屬河東郡,直線距離還不到三百裏地,倘若亂胡南下,急行軍三五日便可抵達都畿,那就不是癬疥之禍啦,恐怕釀成腹心之患。好在是勛回答說:“確乎北上矣,計其時日,或已入朔州境——若彼南下,安有奏尚不至之理?”他們要是真敢往南殺,跟曾二狗逃亡同一個方向,那曾二狗就未必能夠趕得及在奏報到來之前,先跑我家裏來啦。

隨即他轉向曹操,先將手中笏版放至膝前,然後伸手解纓,摘下梁冠來:“既為臣之所薦,致釀此亂,臣不得辭其疚也。”摘帽子倒未必是要辭職,只是以此動作來表態:我有罪,甘心受罰——不過就理論上而言,並沒有罷官解職的道理吧,申斥、記過、罰俸、降等,如此而已。

曹操一擺手:“宏輔守河東,建安初年事耳,今十余載矣,況所薦不過一小吏也,安得有罪?”你趕緊把帽子戴起來吧,不用假惺惺地這般表態。是勛暗中舒了一口氣,但還不著急戴起梁冠,卻光著腦袋朝曹操一揖:“若無前因,安得後果?勛請出巡朔州,為大王平定之,以贖前愆。”

這是關靖給他出的主意,說你不如趁著壺口山胡工叛亂的機會,請求率軍征剿,就此離開安邑一段時間。說不定你前腳一走,曹操後手就宰了孔融呢,則你遠在數百裏外,一時得不著消息,等得著消息的時候孔融腦袋已經掉了,你再趕回來哭他兩聲,那事兒也就過去啦——“正所謂福禍相依者也。”這回出的亂子,跟你有脫不開的關系,可若真能因此而躲過孔融之事,那也挺值當啊。

壺口山煤礦本是是勛最早建起來的,曾二狗勉強算是他的門客出身,他還曾經一度擔任過朔州刺史,在禦胡方面頗有建樹——你說這會兒不派是勛去處理此事,還有更合適的人選嗎?估計曹操有七八成定會準其所奏。

然而曹操聞言,卻突然間咧嘴一笑:“宏輔亦信佛乎?”“前因後果”之類的概念,雖然中國古已有之,但要等到佛教傳入以後,才有了比較明確的用詞和說法——說白了,“因果論”屬於舶來品,在這個佛教初東,尚不昌盛的年代,知道的人並不太多,會拿來說理的更是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