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欲捧殺也(第2/3頁)

“宜春一縣之亂,何必長公子親臨?何必征三州之卒?”隨便派員偏禆,率一兩郡的守兵去平定也就是了,犯得著動三州兵馬嗎?還都是不穩定的新收之地、新附之卒?

逄元圖一語點醒夢中人,是勛忍不住便脫口而出:“是欲捧殺也!”

“捧”這個字,漢時尚無“吹捧”意,還是雙手奉取的本意,所以無論關靖還是逄紀,對於是勛的古怪言辭都有聽沒有懂。逄紀還待再說什麽,卻被關靖擺擺手給攔住了——你瞧主公正在沉吟呢,先不要打斷他的思路。

是勛都已經全明白了,那他又沉吟些什麽呢?原來是勛在琢磨,想不到啊想不到,陳長文還跟原本歷史上一樣,早早地就上了曹老二的賊船啦。正如逄紀所說,倘若為國家著想,治小亂以動寡軍為宜,動兵越多,糧秣消耗必大,也會影響到新收領土的安定,陳群就不應當一開口就提三個州;倘若為曹昂著想,欲其立功,也沒必要將三州兵馬拱手奉上。陳群不是白癡,而悍然作此獻議,只能有兩種可能性:一,試探曹操是否仍然信任曹昂;二,為曹丕而故意“捧殺”曹昂——以後一種可能性比較大。

然而這般獻議雖然貌似不大靠譜,群臣卻並無一人激烈反對,可能性亦有三:一,跟是勛似的對政治鬥爭敏感度不強,一時間沒瞧出來;二,本身即為曹丕一黨,或者跟別的什麽王子一黨,樂意見到曹昂被“捧殺”;三,他曹家爭嗣,關我何事?能躲還是趕緊躲吧,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那麽曹操又為何首肯了陳群的獻議呢?曹操有沒有瞧出來此舉對曹昂未必有利呢?據是勛判斷,也有兩種可能:一,當局者迷,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是也;二,曹操也正好利用這個機會繼續考察曹昂,反正三州之卒數量雖然不少,卻還並不在曹操擔憂的範圍之內。

終究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就喜歡考察兒子們,皆付曹丕、曹彰和曹植權柄,然後猶豫了好多年,差點兒就步了袁紹、劉表的後塵。而在這條時間線上,形勢雖變,人心不移,曹操原本放曹昂前往荊州,就有考驗和磨練的用意,那麽加大考察分量,那也在情理之中啊。

只是自己該怎麽辦呢?原本懵然無知,還則罷了,如今既被逄紀點醒,勢必不能再裝作瞧不見——要不要對此有所反應呢?“吾當如何做?”

逄紀和關靖對視一眼,關靖也放下筷子,拱手詢問是勛:“未知主公欲廢曹長公子乎?”是勛微微苦笑:“吾不知也。”

照道理來說,廢長立幼,取禍之端,問題倘若曹昂的思想不加轉變的話,他本身就是曹家穩定的一大禍患。是,曹操如今距離帝位僅僅一步之遙,倘若局勢不再起什麽波瀾,三五年內必要篡奪漢室天下,而且根據原本的歷史來考究,他起碼還有十年可活呢。等到帝位既固,再傳諸曹昂,難道那小子還真能捧著印璽去請劉協復位不成嗎?然而世間每多不如意事,萬一突然起了什麽亂子呢?萬一曹操天壽未盡便即去世呢?突然間換上曹昂,即便曹氏集團不徹底分崩離析,也需要重新整合,勢必拖延天下一統的時間。而中原不定,胡人趁機膨脹,“五胡亂華”之事很可能就仍然無法避免啊!

所以是勛很矛盾,究竟要不要扳倒曹昂呢?就感情而言,他雖然日益地不喜歡曹昂,但終究熟識已久,不忍見其落魄——更何況真要從繼承人的寶座上跌下來,是否還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說,政治鬥爭那可是血淋淋的,失敗者往往要付出生命作為代價。而就理智言,曹昂不是自己心目中合適的繼承人選,但曹丕、曹彰、曹植輩也盡皆不是——難道要挨到曹沖長大成人?可是那小子雖然聰明,個性究竟靠不靠譜,是勛心裏也沒有底啊。

所以此前他一直站幹岸上瞧著,盧洪來呈上自己跟曹昂對話的記錄,是勛不得不簽,但也不肯指出其中遭篡改處,此後曹操詢問他對於曹昂的觀感,他也沒把話說死。盡量維持為人臣者之本分,卻又不伸手阻攔曹丕等人對曹昂的攻訐,對世子之位的覬覦。是勛的意思,你們且爭去吧,反正我為曹氏姻親,國家重臣,誰上位了都不可能一腳踢開我。

倘若貿貿然地插手,萬一押錯了寶,後果就比較嚴重。反曹昂還沒有什麽,那小子不似個記仇的人,只要自己別做得太過分就行啦。但若刻意去保曹昂,萬一最後大位落到曹丕手裏,就原本的歷史來看,曹老二的心眼兒可真不大啊,幾乎睚眥必報,一上位就宰了丁儀、丁廙的全家。以自己的身份、地位,他或許不敢擅殺姑婿、老臣,但政治前途估計也就算徹底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