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察考諸子

逄紀優遊林泉之下,何等逍遙自在,為何會應了關靖之邀,特意跑安邑來輔佐是勛呢?

其一,自然是因為仕宦之心尚未磨滅,寄望於踩著是勛這塊跳板得入朝堂;其二,他既有才能,又有抱負,未必抱澄清宇內之志,卻不甘心將滿腹智謀付之流水,連將來史書上都未必能夠留下一筆。

此外還有第三點,那便是仍念袁氏之恩,思有以報之於曹氏也。

當然啦,天下大勢已定,逄元圖也並非知其不可為而強為之,不求結果,但求過程的仁人志士,再說袁家光死剩下一個袁買了,還被曹操牢牢捏在手裏,定然扶不起來。若說降曹之初,他多少尚有些妄想,但經過這幾年的鄉居生活,卻早便將棱角給磨得差不多平了。

只是余恨尚在,若能通過是勛的關系混入魏家內部,去給曹操搗點兒亂,惡心惡心這位故主之敵,於願已足。那麽搗什麽亂呢?初次相見,論及時事,關靖便提到了曹昂巡察舊荊州及都督三州軍事之事,逄元圖一聽,雙眼立刻放光——這立嗣之爭好啊,我熟啊!

再想昔日被是勛送往許都之際,曹昂竟然鄙視之,不予好官,致使逄紀掛冠而去,這仇他可一直跟心裏記著哪。

所以特意跑來點醒是勛,既而慫恿是勛,說這事兒你可不能站幹岸上瞧著,而必須要有所表示——“魏王非愚懵者也,即許長公子督三州軍事,後必悔之。令君多謀,而不諫阻,魏王將作何想?得無謂令君與陳長文一黨乎?”

你當時沒有阻止曹操下令,還能說一時沒能反應過來,計之遲也。可是隔了一段時間,要是還沒有絲毫作為,曹操斷然不會認為你想不通其中關竅啊,會不會以為你也有“捧殺”曹昂之意呢?有的時候,不表態反而是表態,有的時候,表態反倒是不表態啊。

是勛聞言,悚然而驚,急忙作揖:“元圖教我。”

結果逄紀還沒回答,關靖先撚須而笑:“主公既有求於元圖,豈吝鐘粟之禮乎?”你瞧逄紀有用吧,趕緊的,出言招徠他吧。

是勛趕緊表態說當然當然——“元圖大才,惜乎不得仕也,乃願先為勛之客,以期日後耶?”先給我當幾年高參如何?“請以師友事之。”

逄紀趕緊還禮,說既然如此,主從名分已定,我哪有不竭盡心力為主公謀劃的道理呢?說到這兒,面色突然一變,略顯淒楚之態:“因念吾故主袁將軍,若非立嗣之變,何致殄滅……然‘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乃可與今事相對照矣……”

三個人就這麽著一邊兒用餐,一邊兒開小會,一直商量到天黑。隨即是勛即辟一小院與逄紀居住,定俸三百石,引為師友。第二天一早,他穿戴齊整前去上班,跟中書台隨便露了個面兒,轉了個圈兒,即乘車前往魏王府,去求謁曹操。

曹操於正堂接見是勛,問他:“宏輔因何而來?”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你要大白天地翹班過來找我?是勛拱手為禮,便即問道:“使長公子督三州軍事事,大王已傳令否?”

曹操點頭,說:“令已下矣。”

是勛微微搖頭:“勛前日不查,歸家熟思之,似有不妥……”

哪裏不妥呢?當然不能提“捧殺”之類的話頭,那等於直接把陳群給賣了。先不提陳長文是不是真為曹丕一黨,故意要坑陷曹昂,是勛目前也還沒有要跟陳群徹底撕破臉的意圖——即便陳群為世家大族的領袖,但目前就階層利益而言,雙方並無太劇烈的沖突,又何必強豎為敵,進而還可能造成朝局動蕩呢?

是勛只是問曹操,您打算讓子修在外面呆多久?雖說是巡察故荊州,但荊、湘、沅三州十一個郡、上百個縣,曹昂並不需要各處全都跑遍,只要駐其州治,遣部屬分察各郡、縣即可,理論上再過一個月左右就該還朝啦。可是如今又加他都督三州軍事,使討亂賊,光集結和調動兵馬就需要不少天的時間啊——“若將兵寡,未必遽下;將兵眾,賊或飏去,甚而東躥以合孫權。若即躥入丹陽、吳、會,得無再加子修都督揚州軍事耶?”

如此則遷延日久,你到底打算多晚才把曹昂給召回來?要知道王世子的位置,就理論上而言可還空著哪,你到底打不打算立曹昂為世子呢?

曹操嘴唇一動,才待開口,卻被是勛一擺手給攔住了:“立嗣之事,大王家務也,勛不欲得聞。”立不立曹昂,你自己決定,不用提前告訴我,告訴了我我也不聽——“然勛頗思袁本初事……”

曹操一皺眉頭,問說袁紹怎麽了?與今日之事有何關聯嗎?於是是勛便即販售逄紀所言:“昔本初放長子譚青州、次子熙幽州,而獨留三子尚冀州,若雲不更嗣者,其誰信之?審配、郭圖等乃因此各擁黨羽,爭鬥傾軋,袁氏之覆,實肇於此。”然後湊近一些,低聲對曹操說:“既令已下,不可遽改,則勛有一言,大王可肯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