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未之聞也

建安十一年臘月既望,是勛攜義子是魏赴闕,覲見大漢天子劉協。是魏獻上良馬、獵隼、貂皮、毳氈,以及特產角端弓等,天子下賜錢、帛、璧、劍,是魏復求漢家衣冠,天子大喜,乃更賜梁冠、禮服。

隨即尚書承命宣旨,封拓拔部大人詰汾為歸義侯,位在匈奴左右賢王上、單於之下,封是魏為關內侯。復以前收拓拔部,及征遼東、擾吳會等功,加是勛為“三戶亭侯”。

是勛當時聽著宣旨,就多少有點兒含糊,等到接過詔書,左瞧右瞧,上瞧下瞧——沒錯,這是個“叁”字啊,難道這亭只有三戶?何其貧瘠乃爾!悄悄詢問宣旨的新任尚書、小師兄任嘏:“此亭何處?”任嘏低聲答道:“在瀛州河間國束州縣內。”

回去一翻查資料,才知道自己不但聽岔了,而且還瞧岔了,原來這個亭名叫“參戶亭”。叁、參二字不但讀音相近,而且用隸書寫起來,字型也差不太多,幾乎徹底混淆——參戶亭侯,這聽上去就比較靠譜啦,可是那麽容易相混的地名兒,究竟是誰翻出來加諸我頭上的呢?此人之心乃可誅也!

你瞧荀彧的爵位多好聽——萬歲亭侯。我不要求萬歲,有沒有千歲亭,給一個又如何了?

按照曹操的意思,年已終矣,是勛可以返回許都,踏踏實實過個年節,等年後再就任光祿勛,打卡上班不遲。問題是勛根本就踏實不下來,他久不居許,回來以後先得各處去跑關系,一方面鞏固人脈——當面相見,終究跟遠遠致信是效果不同的——另方面也為自家門客、弟子們安排個好的位置。正如他預先所想的,只要一進許都,那輕易就出不去啦,再想見管巳和是復,估計等得年節大聚會的時候……門客、弟子方面,是峻署了南陽郡穰縣令,諸葛瑾署了泰山郡蓋縣長,秦誼署了下邳國下相縣尉,孫資署了中山國盧奴縣令,郭淮得歸朔州為西河都尉。此外,是勛還遵從自己對是儀的承諾,建言曹操,調是紆為河內郡丞。

至於諸葛亮,原本也想給他外放一任縣令的,但是跟曹操提起來,曹操對他這名年輕弟子印象挺好,當即拍板:“孔明可入尚書。”是勛暗暗地瞥一眼曹操,心說你是真的看重諸葛亮嗎?還是最近荀彧反對董昭賜九錫和建藩國的建議,所以你打算往尚書台裏面摻沙子了?

至於拉關系、通人脈,與是勛往來頻繁的主要有兩撥人,一是譙沛故人,二是以郗慮為首的鄭門弟子,即便說不上與每個人都關系鐵磁,大家夥基本上坐在同一條船上,屁股比較貼近,相處起來還是比較融洽的——崔琰等鄭門少數派除外。至於汝潁人士,倒是因為是勛加爵也紛紛上門來賀,但大多只是走一個過場而已,很少把是宏輔往他們的小圈子裏領。

是勛倒是也不在意——“黨內無派,千奇百怪”,而真要跟所有派別都其樂溶溶,若非庸才,必有野心,曹操才不會放過你哪!

不過年節的前幾天,他卻突然收到請柬,說荀文若在府上大宴賓朋,請他與會。是勛接著請柬,不禁眉頭皺起,趕緊就把關靖給請來了,問他:“彼等此何意也?”關靖笑著說當然是想拉攏你啦,更想你跟曹操面前進言,否決掉董昭的建議——不必針鋒相對,只要含糊應答即可,對於主公來說,說糊塗話那一點兒都為難啊。

是勛心中多少有點兒忐忑不安,但還是一口應承下來,到了日子便具服前往。進了荀府一瞧,赫,來的人還真不少,相熟的也多,除了汝潁派之外,竟然還有郗慮、崔琰等輩。

對於董昭的建議,郗慮這個馬屁大王當然是要跟進的,不過按照老規矩,他先假裝不同意,書信往來,跟董昭辯駁了一番,然後貌似被說服了,就此誠心附議。然而鄭門其他弟子,以崔琰為首,也包括原本黨同郗慮的很多人,卻仍然站在董公仁的對立面上——無他也,因為這票官僚皆執著於儒門禮法,認為此有僭上之意,故此不敢認同。

是勛明白了,汝潁派是想趁著這個機會拉攏鄭門,創建反對加九錫、建藩國的聯合陣線,所以才設此宴會,而自己作為鄭門嫡傳,在儒士中影響力很大,故此亦不得不相召也。說白了,若能說服郗慮,那麽就有一半儒士都會在這件事上靠攏汝潁派,若再能說服了自己,幾乎全體儒生都是他們的友黨了。

然而是勛心說,我也就算了,就郗鴻豫那類貨色,想要說服他?除非你先說服了曹操……所謂汝潁派,乃是以豫州相毗鄰的汝南、潁川二郡士人,及其門生故吏為主,天然結合而成的一個政治集團,也是當今世家門閥的代表勢力。汝潁門閥,在東漢之初即大批入朝參政,逐漸從地方豪強進步為可以影響全國的大勢力——光武、明、章之際,公卿中汝潁人士的數量就僅次於帝鄉南陽,位居第二。然而南陽多軍功貴族,汝潁卻皆經學立家,於是隨著經學的地位日益增強,汝潁乃得躍居首位。尤其在兩次“黨錮之禍”的時候,汝潁人士靠著跟閹宦集團惡鬥,再加月旦風評,更逐漸成為了天下士人之楷模、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