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樂浪故人(第2/2頁)

這事必須當面鼓對面鑼地說清楚,要不然族內突然又冒出一個兄弟來,您老人家怎麽跟別人解釋啊?光自己兒子那一關就過不去吧?

其實氏勛心中還隱含著另一種期盼,他心說阿飛啊,惡賊!我此生恐怕是搖撼不動你了,來生必要還報你強加給我的這份屈辱!但我終究並沒有揭穿你的真實面目,只說你是同鄉之人、少年好友,不提你只是個卑賤的夷人奴隸,你這條小辮子就從此抓在我手裏了,說不定可以借此機會,要挾你也助我混出個一官半職來呢?

最終,是儀終於被親情……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是被傳統的宗法觀念和對血緣的認同感給打動了,再加上真氏勛所要求的又不過分,於是他便趁著是勛從吳會返回幽州,途經登州的機會,提出來遷葬氏伊之事。

真氏勛說了,亡父在樂浪的墳冢,乃是我修建的,那個西貝貨或許連我老爹死在何處都不清楚。問題那只是一個衣冠冢而已,並無遺骨——遺骨埋在他處——故此他無可遷葬,正是證明我身份的一個重要證據。

是儀就考慮啊,我叫那小子去遷葬吾弟,他可能會有兩種舉措:其一,拖著不辦,正見其心之怯也,也從側面證實了面前此人的說法;其二,遷時不得其骨,乃以別骨冒充——那小子倘若如此沒有下限,我幹脆不要是家的前程了,直接揭穿他,又有何不可?!

曹操的姻親又如何?我四個兒子中有三個也已出仕,就算沒他做得那麽高,前途未必有多光明,那也不比我昔日在北海為吏之時差啊。或許我是家便只有這點兒福分吧,正不必覬覦非份,以貽後人之羞!

不出所料,是勛果然一個勁兒地拖延,不肯真的前往樂浪。於是是儀便趁著辭職的機會,主動帶著真氏勛前往幽州,裹挾是勛同去遷葬氏伊。老頭子本來打算要給那小子一個好看的,可是等見了面,虛與委蛇之間談起自己幾個兒子的前程,假是勛一拍胸脯,保證必會薦舉和照顧兄弟們,他不禁又有些打退堂鼓。終究是氏能夠在亂世中存活下來,還能尋找到更大的發展機會,那小子功不可沒啊……就算沒有血緣關系吧,我就當你是假子了,又能如何?

反正是家的大宗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將來要傳給是著及其兒子們的,小宗裏就算混了點兒雜血進來,又算多大的事兒?

只是事已至此,終究騎虎難下了,所以他今日在是伊墓前,才要求從人暫避,光留下是家人自己說會兒話。很多事情,必須要搞清楚、說明白,但正不必宣之於眾口也。而且真要傳揚出去,那小子沒有退路了,難保不會想拼個玉石俱焚。

不過呢,自己正不必著急表態,且容真氏勛、假是勛兩人先去打打擂台吧。對於是儀心中這番想法,真氏勛自能心領神會,所以一聽說從人退避,只留下是家人,他就施施然地站立不動,並且等是勛問起來的時候,坦然回應道:“使君,故人當面相見,如何不識?”

“何處故人?”

“樂浪故人也,”真氏勛緩緩擡起頭來,眼望著那個西貝貨,一字一頓地說道,“豈不念昔日?邯城中相遇,列水北莊中相交,以及家父罹難之日,你我執械相別乎?”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相信即便自己遍歷風霜,相貌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阿飛也定然能夠就此認出自己的真實面目。而且話中還留了扣子,只提“相遇”、“相交”、“相別”,卻絲毫不及二人身份之差——我沒想拼個魚死網破,你還是趕緊承認了吧,好聽我提條件出來。

就見是勛雙眉緊蹙,一動不動地盯著氏公子的面孔,好一會兒,才忍不住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緩緩搖頭:“吾二人少年時果曾謀面否?吾未之識也。”你誰啊?我還是認不出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