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蜮蚓豈龍

是勛反復騷擾吳會,孫權暴怒之下,聽從屬吏的建議,派了闞澤前赴如臯島,去向是勛下戰書,那意思——有本事你便登岸來戰,只在海上遊弋,何其的卑劣乃爾!

是勛見信,不禁莞爾,心說孫仲謀果然是無有禦我之策啊,就只好在口頭上抖威風了。他略一沉吟,即提起筆來回復,先抄了原本歷史上曹操的原話,說:“近者奉辭伐罪,旌麾南指。今治水軍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

不過原文是“水軍八十萬眾”,吹牛吹得沒邊兒了,他是宏輔可是個實誠人,僅僅把手頭兵力誇張了二十倍而已,沒敢多說。

其後又賦詩一首,以激孫權。這首新詩的原型乃金代海陵王完顏亮伐宋時所作的《南征至維揚望江左》,詩雲:“萬裏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亮雖韃虜,但漢化程度非常高,詩詞文章莫不拿手,以所傳此詩為最佳——雖然不乏自矜叫囂之意,尤其對照他後來采石大敗,那就更加可笑。

是勛將其詩改作五言,並且添上幾句,提筆寫道:“秦王掃六合,車書一混同。亞夫平吳楚,江南無別封。斬浪東海上,檣櫓如連峰。橫來小者侯,蜮蚓豈化龍?”

“橫來小者侯”,語出光武帝與隗囂詔,說:“若束手自詣,父子相見,保無他也。高皇帝雲:‘橫來,大者王,小者侯。若遂欲為黥布者,亦自任也。’”昔年高祖曾說,若田橫肯來歸附,大者可以封王,小者可以封侯,倘欲仿效黥布自立,那後果就自己承擔吧。光武將此言以贈隗囂,如今是勛再抄來以贈孫權。

結句所言“蜮蚓”,也就是後世俗謂的蚯蚓,是勛說你丫就一小蟲子,不肯歸降朝廷,難道還想著飛騰化龍嗎?世間哪會有如此可笑之事?

孫權接信,怒填胸膺,三兩下就給撕得粉碎。隨即他便要親自上陣,召長江水師出江口入海,直取如臯島——我江船對你海船,並無勝算,何如直接載兵去攻你的大本營呢?眾將吏匆忙勸阻,好不容易才讓孫權消了氣。於是孫權就問啦:“公瑾何日得歸?必要催破是勛,獲其首級,方舒吾心頭之恨也!”

張昭說周瑜在荊州正打得開心哪,我估計他未必肯奉詔而歸,起碼也得多拖上十天半個月的——“前使嚴曼才、步子山往召,然皆下吏也,恐未能動公瑾,所謂‘將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也。當遣重臣繼往,若公瑾不奉詔,可使程德謀、黃公覆等先歸。”

孫權點一點頭,就問:“張公可願往乎?”張昭說我不能去,我在軍中並無威望,不但拉不動周瑜,並且也拉不動程普、黃蓋——“扶義將軍可當此任。”

所謂“扶義將軍”,就是指的吳郡太守朱治朱君理,他本孫堅故吏,歷仕三朝,資格老、威望高,比張昭、張纮這種第二代方才投效的士人更適合壓服周瑜。況且朱治非止文吏也,也領過兵,打過仗,在軍中有一定的威名——要不然孫權也不會自拜他扶義將軍號啦。

就這麽著,江東的第三位使節又上路了,正好趕上周瑜在江夏大破曹軍。朱治勸周瑜趕緊退兵——吳會如今的形勢非常糟糕啊,咱可耽誤不起,周瑜一再推說多等幾日,且待曹操先退。朱君理一瞧說不通,幹脆,繞開周瑜,直接去找了程普、韓當、黃蓋等人——那些也都是老資格的孫堅舊臣,本來就不大樂意屈居周瑜這小年輕之下,如今得朱治一勸,好,他不奉詔咱奉詔,這就上船回家去吧。

周瑜聞訊,“噗”的一口血就噴出來了,仰天便倒。眾將匆忙扶住,見周瑜已然人事不醒,無奈之下,只得把他也擡上船去,跟著朱治他們撤離了江夏。消息報來,倒驚得正在收拾行李的曹操一愣——啥,周瑜撤兵了?焉有是理!其中莫非有詐乎?再探,再探!

消息也報至西陵城內,黃祖當場就慌了,趕緊派人前去追趕,詢問退兵緣由,同時要求文聘、黃忠率軍向自己靠近。可是東去的船只到了也沒能追上江東軍,南下的使節勸不服文、黃,二人直接率兵就撤回了江陵。

曹操深怕周瑜施詐,也不敢追擊,仍然按照原計劃就要撤返中原。黃射匆匆前來拜見,說不妨再做最後一把努力,臣再寫信去勸說家父歸降吧——不管周瑜是真退是假退,如今西陵已成孤城,或許有機會不戰而勝呢。曹操斜眼瞟著黃射,沉吟良久,突然點一點頭:“卿可自往西陵,以說卿父。”

黃射連聲拜謝,高高興興地就出去了。劉放在旁邊問:“黃公禮此去,可得歸耶?”他還會回來嗎?不會父子相見之後,直接就縮在西陵城裏,從此助紂為虐吧?黃射在我軍中,那是要挾黃祖的好人質啊,怎能遽然放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