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海外異聞

被是勛所裹挾來的登州海船總共十七艘,大多是單船行商,也有兩家擁有不止一條船,船主總數為十一名,受到召喚,全都來至是勛所暫居的宅邸,報門而入。

這所謂宅邸,原不過依港而建的一處小小院落罷了,他南下駐舟如臯的行程計劃,早就已經通過快船提前送到了廣陵境內,故此廣陵太守徐宣便預先空出了這麽一個小院,方便是勛入住。鄉下地方,院小,廳堂也小,十多人不可能全都擠進屋中,是勛幹脆就在院中設座,跟諸葛亮一起接見那些海商船主。

等見了面,眾人大禮參拜,是勛也不詢問他們的姓名,只是擺擺手,允其落座。院中事先早就鋪好了兩列草席,這倒使那些船主們受寵若驚——堂堂刺史駕前,原本哪兒會有他們這些人下人的商賈的坐處啊,不必始終跪在土地上回話,那就算是格外開恩了。

眾商賈謙讓一番,陸續落座,其中幾人還暗中交換了一下眼色,那意思:使君這般待我,是要我等回去後不要告狀嗎?咱可得立定了腳跟,萬萬不可受點滴之恩,便忘了受挾之仇啊。倘若這些船都是咱們私人所有,那這面子我當場就賣了,問題真正的船東還隱藏在幕後呢,家業既大,勢力又強,可沒咱們幾個這麽好說話。

等看到眾人全都偏著身子坐下了,是勛才緩緩開口,但既沒有解釋此番挾裹眾人南下的意圖,更沒有向他們求告,反而詢問說:“觀汝等舟上所攜,多絲帛也,若自登州往鄞、鄮交易,可獲利幾何?”

所謂鄞、鄮,指的是會稽郡轄下兩座縣城,都擁有傳承已久的優良港口,擱在後世,這兩座縣城再加上北面的句章縣,那就是沿海商業重鎮寧波市啦。這一地區的海貿事業,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漢時期,到了唐朝,並三縣為明州,乃初步形成了寧波市的雛形。

幾名船主對視一眼,即以目光推舉一位四十多歲年紀,相貌和性情都頗為老成的家夥出來回答刺史的詢問。他們雖然抱定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但表面上還必須對是勛畢恭畢敬,若有詢問,只要不牽涉到商業機密,那也必然有問有答——身份差別實在太大啦,倘若冒犯了上官,是勛直接以不敬之罪把他們綁起來打死,那也是合理合情合法的。

於是那商人便簡單地回復道:“利可四五成也。”

是勛撚須而笑道:“未必,但經營得當,利可倍之!”

這年月江南地區開發程度較低,人口也稀少,所以相對而言,物價比北方要高,尤其是中原產量和質量都絕對高過江南的絲綢等物。是勛早就打聽清楚了,幽州的帛普遍為每匹七百錢,縑(雙絲的細絹)每匹近千錢,登州的價格要低上一二成,而倘若運到會稽,價錢翻上一翻都有可能賣得出去。若刨去單程的海運成本和風險,不計回程時候另載他貨,70%的利潤率還是有的——對方開口就說50%的利潤,根本是在扯謊,當然啦,是勛直接說可倍利,那是走另一個極端。

對方拱一拱手,似要分辯,是勛卻搖搖頭,用眼光阻止了對方開口,然後又問:“鄞、鄮雖富,人口亦不過中原二中縣也,會稽雖廣,戶口不繁……”這時候的會稽郡,大致相當於後世浙江省加福建省,乃是全天下一等一的大郡,但論人口卻還不到五十萬。因為絕大多數土地都還沒有開發,更多跳脫於官家掌控之外的山越等蠻族。會稽十四縣,十一個都在北部的杭州灣附近,剩下三個分布於北部和中部沿海地區,廣袤的中南部內陸就跟化外之地似的。

所以是勛就說啦,會稽人又不多,也不比其它郡國要富裕,你們從中原運送絲帛過去,竟能獲利一倍,你們研究過這個問題沒有?會稽郡為什麽會有那麽強的消化能力?這些絹帛他們是無法全部吃下的,那都運到啥地方去啦?

那商人回復道:“小人略知一二,會稽自有海船,所入絹帛,皆轉運交州去也。”

是勛說沒錯,交州的徐聞、合浦也都是良港,可以大批量吃進絹帛。可問題是交州還沒有揚州富庶呢,人口更是少得可憐,你們歷年運到會稽的絲帛,再由會稽人運去徐聞、合浦,要是就是消化,估計如今交州人人都能著絲穿綢了——“焉有是理?”交州的絲帛又運去哪兒了,你們知道嗎?

這要是揪士人來問,或許十個裏面還會有一個知道絲帛的去向,可是勛如今所面對的都只不過一些商人而已,其中連衛循那般士人出身的都沒有一個,見識短淺、目光有限,當下誰都回答不出來了。

是勛微微一笑,隨即把手一擺,旁邊侍坐的諸葛亮趕緊遞過一部書來。即將此書授予那出來回話的商人,翻到某一頁,命其大聲誦讀——好在這些商人還都識字——“自日南障塞、徐聞、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國,又船行可四月,有邑盧沒國;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諶離國;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盧國。自夫甘都盧國船行可二月余,有黃支國……自武帝以來皆獻見……與應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離、奇石異物,賫黃金、雜繒而往……自黃支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