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為小兒欺

黃射黃公禮受命從征,但他的作用不是贊軍謀劃——他也沒那個本事——一是因為曾經擔任過章陵太守,所以要幫助曹操撫安舊章陵郡也即南陽郡的西南部地區,更重要的,他得不停地寫信去勸降自家老爹黃祖。

黃射在禦軍方面是白癡,在治政方面也不過庸才而已,所長者唯文學爾——當然是跟普通士人比,而比之是勛、禰衡、王粲之類文學之士,那也不過一普通票友罷了——但終究混跡官場多年,還是多少積累了一點點政治智慧的。他一開始信心滿滿,還以為只要家書一至,黃祖必降,從此父子又可重聚,同享富貴,可是沒料到老爹竟然那麽頑固,都這時候了,還打算綁在劉表的戰車上殉死呢。幾封信過去,都被黃祖嚴詞拒絕,黃射就慌了,心說老爹你不怕死還則罷了,可是你這態度肯定會牽累到我的啊——只怕不等江夏陷落,我就先被曹丞相下了大獄!

他去找荀攸問計,荀公達勸他別慌,說“丞相寬宏,卿必不致連坐也”。黃射說我倒不是怕連坐,我怕的是丞相以我的性命來要挾老爹,就如同當年樂羊攻中山之故事也!

戰國時代,魏以樂羊攻中山,時其子樂舒為中山之臣,於是中山君就宰了樂舒,做成肉羹去送給樂羊。要說中山君這絕對是一葷招,除了拉仇恨外還有什麽意義?但人要是急眼了,什麽葷招耍不出來?

所以黃射害怕攻打江夏倘若順利也就罷了,若遇小挫,曹操會不會遷怒於自己啊?會不會殺自己以恐嚇老爹黃祖啊?相比樂羊之伐中山,如今攻守易勢,曹操可不怕拉黃祖的仇恨啊!

黃射越說越害怕,眼淚差點兒都掉下來了。荀攸暗中哂笑,表面上仍然好言撫慰,說你要想逃避危機也不難,我給你指兩條明路吧。黃射趕緊虔誠問計,荀攸就說啦:“其一,卿為荊州故吏,此番從征,若能建功,以悅丞相,則無憂也。”黃射說我原本也是這麽打算的,若能協助丞相安定舊章陵郡的人心,或者把老爹說降嘍,那便可如泰山之安。然而大軍到處,章陵各縣陸續開城歸降,我基本上就派不上什麽用場啊!至於老爹,我真是為他的頑固感到絕望了……荀攸說你老爹未必是真頑固,但他為一郡之守,總統荊州西線兵馬,劉表不會不在他身邊安插棋子,恐怕是心中欲降,而勢不能也——“戰未終矣,卿但留意,必有建功之機。”只要有心,就能立功。

然後第二條路:“聞卿與是宏輔相交莫逆?”

黃射說也算不上莫逆之交,不過當初宏輔出使荊州,自己款待過他,後來在雒陽附近,他救過自己的命,因而在許下常有往來。荀攸說那你就趕緊寫信給是勛,請他在丞相面前美言幾句,丞相必然聽從。

黃射大喜,拜謝荀攸,自去給是勛寫信不提。且說這日綠林山麓的大營遭敵縱火襲擊,黃射嚇得又趕緊去找荀攸。荀公達正忙著分派兵馬抵禦呢,也沒空理他,說你若是害怕,緊跟在我身邊就是了。於是二人登上高櫓,眺望敵勢,瞧著瞧著,黃射就瞧出不對來了:“吾觀當面之敵,似非皆江夏人也。”

黃家本來就是江夏郡安陸縣的顯族,黃射後來當章陵太守,距離江夏也不遠,江夏的風俗習慣,如今曹營中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那年月交通往來不便,士人有全天下跑透透,到處遊學的,普通百姓和役兵可很少能夠得著出境的機會,隔絕之下,那正如《漢書》中所言:“百裏而異習,千裏而殊俗。”所以平常要見到一個人,黃射本能地就能反應過來:你是荊州人吧?莫非祖籍江夏?

而且荊州兵尤其江夏兵是什麽素質,何種戰法,他雖無慧眼,心中亦有模糊的概念。如今見了下面這些敵兵,隳突來去,偶爾還喊上一兩嗓子,他立刻就察覺出不對來了,趕緊向荀攸稟報。荀攸聽了他的分析,覺得茲事體大——“卿可還報丞相,此真大功也!”

所以今天曹操聚眾商討對策,荀攸特地把原本沒資格參與軍事會議的黃射也給領來了,讓他直接向曹操稟告。曹操聽了黃射的話,一開始沒當回事,只是問:“莫非南郡之援耶?或長沙之援?”

黃射連連搖頭:“臣觀敵之二三,確為江夏兵,余七八成,卻非荊州人也——恐為揚州之卒!”

曹操當場就驚了,隨即腦中靈光一閃,趕緊扯過地圖來看,隨口問道:“魯子敬已率舟師出彭蠡否?”楊修掐指一算,說計點時日,倘若他確實遵從丞相的指示,那應該已經離開彭蠡,沿江而下前往巢湖啦。曹操不禁一拍桌案,恨聲道:“乃為小輩所欺!”

他終於想明白了,周瑜兵發巢湖,確實只是佯動,是個障眼法,但目的不是為了引誘魯肅進攻,或者打算前後夾擊魯肅的舟師,而是為了調出魯肅,他好趁機率領主力離開彭蠡澤,去援江夏黃祖!果然那兩家暗中勾搭在一起了啊,無論孫權還是周瑜在東線的渡江作戰全都是假象——要不然黃祖怎麽突然會那麽能用兵,兵力還瞬間膨脹到三萬多,並且來襲的敵軍中有那麽多揚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