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螻蟻草芥

是勛突然之間面色大改,堆滿了誠摯的笑容,竟然喝退兵卒,親自過來解開韓耀的綁縛。韓耀暗喜,心說這是願意收留我啦,只要抱緊了這條粗腿,還怕將來不能夠出人頭地嗎?

解縛之後,是勛即將韓耀讓至偏席,請他坐下,柔聲說道:“原來是先生獻計於韓忠,欲詐降於我——先生有此慧心,能施妙計,復敢親身前來獻印,膽色亦足可嘉。放之於古,先生乃蘇季子之儕者乎?”

想當年戰國之時,蘇秦為燕昭王作間,削弱齊國,無論智謀還是膽色,都為一時之才傑(當然啦,其實這人身上還有很多疑點,恐怕多為史遷誤記),如今是勛拿來以比韓耀,韓之昱這份激動啊——能識吾者,唯是公也!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敢不竭誠效命?

可是他賭咒發誓的話還沒能說出來,就被是勛擺擺手給阻止了,就聽是勛繼續說道:“不瞞先生,若非孔明提醒……”說著話瞥了一眼旁邊的諸葛亮——“吾竟幾陷此圈套之中。勛自從丞相以來,南征北戰,自詡智計無雙,不料世間竟有先生!然而此番因遼東之亂,率軍前來,所至破竹,竟無敵手,思之頗使人憾。若放先生返遼,未知可有禦某之策否?”我要是放你回去呢,你能幫忙公孫家打敗我嗎,我很好奇哪。

韓耀趕緊撇清:“吾非遼東舊臣,唯寄居韓忠門下耳,何有愛於公孫氏?況公孫氏不能識人,何如是公?耀願追隨是公,建立功業,垂名竹帛,不願歸遼。”

是勛搖了搖頭:“先生大才,惜乎未有遠名,吾處池淺,難納蛟龍。若先生歸遼,能使公孫氏禦我,則吾便可薦先生於丞相,以展長才,異日名位不在勛下也。先生毋慮,公孫氏缶底遊魚而已,即用先生,亦終難脫覆亡之途。先生但歸無妨……”

是勛是臨時起意,語言組織得不是很好,這故意把人放走,讓他為公孫氏所用,再來抵禦自己,放在小說裏真是惺惺惜惺惺的好橋段啊,真在現實當中,怎麽聽怎麽別扭——對方能夠相信嗎?自己是不是太過低估這韓耀的智商了?

然而事實證明,對於某些人的智商,從來只會高估,而永遠不可能低估——再怎麽不合理,架不住人家會腦補啊!韓耀恍然大悟地道:“是公莫非欲使某為間乎?”

對對對,是勛趕緊順杆爬,說我就是這個意思,先生聞弦歌而識雅意,果天下才智之士也!

那麽大一個官兒,那麽著名一個人物,不住口地恭維自己,聽得韓耀不禁滿臉飛花,全身骨頭都自覺輕了三分。一時間,仿佛有一股熱氣自丹田而起,直沖頂門,即便明知為間者危險萬分,也忍不住就一口答應下來:“是公有命,耀安敢不從!然……”這人倒還並非徹底的廢物,突然間想起一事來,就又突然間泄了氣:“便吾有千條妙計,公孫家不用,奈何?”我只是一個小人物啊,也就您慧眼識英才了,公孫氏君臣可沒有這份好眼力啊,我是回去了,他們不理我可怎麽辦?

是勛繼續灌迷湯:“先生身處局中,難免障目——乃以先生之智,此易與耳。今我將韓忠印信,交還先生,先生可回報公孫康,雲韓忠不用先生之計,乃至蹉跌。大敵當前,公孫康必然求賢若渴,先生即將本可於昌黎城下盡覆我軍之計告之,彼又豈有不信用之理?”

韓耀一聽啥,我有可以覆滅幽州軍的計謀?我怎麽都不知道啊!不禁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是勛。

是勛微微一笑:“我命韓忠將舟船獻出,本可獻其半數,並鑿其舟底,而以黏膠覆之,簇然若新。待我舟行水中,黏膠化開,自然沉覆,韓忠趁機駕舟殺出,則敗我不難也。”

韓耀恍然大悟地一拍腿:“原來還有此等計謀!”

是勛心說哪有此等計謀,你以為在船底挖窟窿這麽簡單啊,短時間內就能完成?而且我傻的啊,敵人交付的船只,不仔細檢查就肯上去?然而世間很多計謀本便是如此,大道理總能說得通,具體細節問題麽——士大夫們一般不會去考慮。他緊盯著韓耀的雙眼,語速放緩,語氣變得低沉,就跟催眠似的,一字一頓地說道:“即此計,以先生之智,亦必能得。奈何韓忠不允獻舟,先生乃未深思也;若其允時,先生難道不可得之乎?”

以你的智謀,你應該能想得到啊……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這計策就在自己腦子裏,就差一點點契機,所以才沒能向韓忠獻言?

韓耀本來就已經飄飄然了,再聽是勛這麽一說,仿佛果然,這計策以自己的能耐,就斷無想不出來道理。只恨那韓忠不納良言,以至身死城破……他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