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欲效定遠

氏勛一時激憤懊惱,在柳毅面前道出真相,但隨即在柳毅赴宴的時候,他獨立廊下,反復思忖,越想便越覺得惶恐,不知道自己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若說做對了,即便那假是勛再如何大言欺世,終究做到二千石高官,他的地位又如何是自己所可以輕易動搖的?揭穿他夷人奴隸的身份,真的能夠取信於人嗎?若說做錯了,難道自己的祖宗、家世,從此就要付諸流水,反而為了避那西貝貨而必須改名換姓嗎?況且自己這十多年來所受的諸般苦楚,難道只能和血自吞不可麽?

等到柳毅回來,告訴氏勛,道堂上那人確實文藝超群,為畢生所僅見,則氏勛便更不敢將“夷人奴隸”四字宣之於口了。好在他思忖良久,考慮到了各種可能性——包括一切都是巧合,甚至一切都不過大夢一場——故此成竹在胸,稍愣之後,即躬身稟報柳毅:“此賊確為冒了小人之名。他本是小人幼時好友,雖出寒家,卻聰敏好學,小人家中書籍,亦往往將出相借。昔日先父為故樂浪太守張岐所嫉,乃書與營陵之大伯,使小人往投避禍。然而才離莊院,便聞張岐搜捕先父,小人便將書信、盤費暫寄於此賊處,折返救父——孰料此賊竟起惡意,假冒小人之名以投營陵,乃至於此……”

他不敢說假是勛是夷人奴隸,而只說他是鄉中寒門士子,為了攀附大族,謀取晉身之階而行此李代桃僵之計。這麽一來,可信度便大大提升了。

柳毅皺著眉頭,手撚胡須,聽氏勛道完了前後因果,不禁苦笑道:“世間竟有此等事,真正匪夷所思……”隨即瞟了氏勛一眼,“則汝待如何處?”

氏勛拜倒在地,大禮參見:“此賊狡詭,料已虛言取得家伯父信任,今亦惑於丞相矣,小人之冤,恐再難申。然小人終不忍悖祖宗,而使奸人奉其祀,所能寄望者,惟主公也!主公能信小人,請為寄語公孫將軍,拘此惡賊,審斷得實,乃可告於丞相,破其奸謀。全賴主公!”

氏勛覺得,如今能夠幫到自己的,也就只有柳毅了。一方面,自己投於柳氏門下已有年許,頗得柳毅信任,自己的家世,祖籍在何處,族內尚有何人,在遭遇假是勛之前,就已經都向柳毅稟報過了,故此是非曲直,柳毅絕對是可以判斷得出來的——估計除了柳毅之外,也不會再有第二人相信自己所言。另方面,天幸假是勛跑來了遼東,這裏是公孫度的地盤,即便曹操再如何位尊勢大,公孫度割據一隅,都擁有與之相拮抗的一定實力,在遼東,曹操也未必保得了假是勛啊。其三,柳毅為公孫度之寵臣,所以只要柳毅肯向公孫度進言,就可當場擒下假是勛,審問得實,好還自己一片清湛的晴空。

到時候公孫度將假是勛的真實……一定程度上的真實身份宣告天下,即便他此前名望再高,也得瞬間垮台啊。

當然啦,這一切的前提,就是柳毅得肯為自己出頭才成。

故此氏勛才磕頭如搗蒜,提心吊膽地等著柳毅的答復。那邊柳毅沉吟良久,終於伸出雙手將他攙扶起來:“汝不必如此——然此事非易,還須從長計議。先隨我回府吧。”

柳毅的府邸距離州牧衙署很近,也就隔著半條街而已。無須片刻,二人便折返回去,才進門,柳毅便呼喝一聲:“將氏勛拿下了。”

幾名衛兵過來,二話不說,即將氏勛按倒在地。氏勛大驚失色,連呼:“主公饒命!”柳毅微微搖頭:“汝適才與吾所言,事關重大,不可再與他人言之。吾恐汝妄泄其情,必致大禍,故此暫拘爾——非要殺汝。”氏勛心裏這才略微踏實一些,想想也是,此事若行不密,別說自己了,就連柳毅都可能受到連累,所以他才要把自己先關起來,防備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當下連連躬腰垂首:“小人必不敢妄泄,還請主公為小人做主。”

柳毅擺擺手,衛兵即將氏勛押往柴房,綁在柱子上。這邊柳毅沉著臉返回書齋,曲膝坐下,伸出拇、食二指揉著眉心,心中暗道:“此事知道,不如不知……然而,或可以之要挾,或結好是宏輔否?只恨無人可與計議……”

為了一個家中的奴才去得罪二千石高官、朝廷天使?這種事兒柳毅根本就不必去考慮。他現在想的,只是是否能夠利用這件事,以達成自己或者遼東的某些利益。不過這還必須得先看公孫度的決斷了,倘若公孫度欲和曹操,則自己可以利用此事市恩於是勛,請他返回朝中後,為自己和公孫度多說幾句好話;倘若公孫度欲與曹操一戰,自動亦可以此來要挾是勛,要他吐盡曹家的實情。

在此之前,還是先把真氏勛先關起來吧,免得旁生枝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