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東出盧龍

柳毅請是勛作詩,是勛覺得有點兒為難,可是又不好一口回絕,只得推托道:“酒未入興,安得文思?”

柳毅笑道:“乃我遼東之薄醪,不入宏輔之口耶?”你喝不慣我們的酒吧?“諸君仰慕皆久,還請盡此一杯,勉力為之。”一邊說著,一邊就手端酒杯,瞟著是勛,那意思,汝之文名,無乃虛傳乎?

是勛皺一皺眉頭,心說我到此世也那麽多年了,就算不事抄襲,現作一首,也未必比你們這些蠻荒之地的鄉下士人差嘍——何物狡詭,而欲試我?當下也緩緩站起身來,在眾人的起哄聲中朝柳毅一揚手中酒杯,大口飲盡。你還別說,雖然酒精度數不高,但確實有助於思路的開啟,是勛突然想到——你叫我作詩詠夏,我就作詩詠夏啊?雖然常言道“客隨主便”,但也不是說主人可以隨意驅使客人去做這做那的呀!

於是放下酒杯,淡淡笑道:“勛自束發以來,即從丞相,為國謀劃,迎天子都許,欲拯萬民於水火……良辰美景,非為我輩所設,且待四方平靖,歸於林泉,再賞不遲。”我一心為國,四處奔忙,哪象你們這麽悠閑,還有空欣賞自然景物?

柳毅還想說些什麽來……懇求也好,逼迫也罷,卻見是勛將手一擺,繼續說道:“然自許都起兵,隨丞相定幽州而入平州,兵行艱危之間,決勝白狼之下,乃有所感。卿既有請,不得不為,雖非夏景,亦述目下境況也。”我不去做什麽吟詠風月之詩,卻有論及時事之作,你想不想聽?

柳毅本來只想阻止是勛談論目下的局勢,並沒想請他作詩,純是因氏勛所請,故意試探一番。如今是勛說了,我可以作詩,但吟的不是時景,而是時事,如何?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總不能一口回絕:你別吟,我不聽不聽我不聽。反正作詩嘛,你還能摻雜多少時事在裏面?也就說說那“兵行艱危之間,決勝白狼之下”而已——“願聞佳作。”

是勛點一點頭,一張嘴,就又是抄襲。這回他的底本,乃是唐代邊塞詩人高適的一首《塞上》——邊塞詩,他前世所素喜也,什麽高適、岑參、王昌齡,每人都有這麽一二十首詩佳作是他熟記在心,終生難忘的。所以想到了高適這首詩,是因為開篇第一句就是:“東出盧龍塞。”而他是宏輔也正好是跟曹操自盧龍而入的遼東啊。

原詩共十六句,大意為詩人行於遼東,見虜騎縱橫,而深恨朝廷禦之不得法,若有昔日李廣一般的名將坐鎮,乃可懾服外侮,使不南侵——斯人已去,我誰與從,遙望關河,不禁感傷:“東出盧龍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萬裏,漢兵猶備胡。邊塵漲北溟,虜騎正南驅。轉鬥豈長策,和親非遠圖。惟昔李將軍,按節出皇都。總戎掃大漠,一戰擒單於。常懷感激心,願效縱橫謨。倚劍欲誰語,關河空郁紆。”

這首詩乍想起來,其實很好修,因為所押的尾字在漢音中韻母也都很接近,除了一個“驅”字出韻外,其它都不用改。當然啦,是勛不會原文照抄——他跑到襄平來,難道是來懷念李將軍的嗎?既然說了因時事而作,當然要字字契合,才能以詩代言,來遊說在座的遼東群臣啦。

所以開篇先照抄“東出盧龍塞”,然後第二句就改了,沒有啥“浩然客思孤”,而述自身所來——“擁旄駕長車”。我是奉了朝廷之命,手持節旄,乘坐馬車,東出盧龍,到你們遼東來的哪。然而途中所見:“亭堠列萬裏,漢兵猶備胡。”這漢兵不是指的曹兵,而是指的公孫度的遼東兵,那意思是:你們遼東的漢兵還在防備胡人(烏丸)的侵擾啊。

接著:“邊塵漲北溟,虜騎遮道呼。遼東兵雖銳,方伯意猶孤。”“方伯”就是說的公孫度了,仿如一鎮諸侯,為朝廷牧守北疆,然而兵馬雖盛,終是孤旅,恐怕難以抵擋囂張的胡騎。

“相國乃奮纓,按劍出皇都。總戎掃瀚海,一戰斷單於。”知道你們守備遼東相當辛苦,因此丞相大人便親自率兵前來接應,好在天心所向,一戰而“斷”單於之首——你以為大軍前來是為的啥?就為了追二袁?錯啦,是為了救你們啊!

然後隨口加了四句,極言自軍之盛——“鐵甲三十萬,驃姚百千余。聞戰皆踴躍,虜首割為膴。”我有三十萬大軍,成百上千的名將,將士們聞戰則喜,要割取胡虜的首級來祭告上蒼。爾等怕是不怕?

最後四句收尾:“應懷感激心,茲效縱橫謨。行過黃金台,昭王亦丘墟!”我們千裏來援,為你們掃清胡虜,你們就應當心存感激,投效我主,聽其所命。我來得時候,在燕地看到了黃金台的遺跡,當年燕昭王何等意氣風發,如今不也變成一掊塵土了嗎?燕國又何在?妄想割據北邊,千秋萬世,真有那麽容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