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誤交損友

王粲王仲宣,前天還在白狼山上雙股戰栗,嚇得個半死呢,如今見到曹軍大勝,膽氣陡壯,竟然在後軍尚未來合,而諸大將也還沒發言的時候,搶先站出來勸曹操繼續進軍,一舉平滅遼東的公孫度勢力。

是勛心說這就是一個軍事白癡了,未戰之前,只會以數量多寡來判斷勝負,既勝以後,立刻就覺得大軍所至,無不可平——你就沒考慮咱們的損失有多大嗎?

白狼山下一仗,不僅僅是折損了大將曹純,而且“虎豹騎”幾乎人人帶創,戰死和重傷的超過了三成,其余各部也多有折損。再加上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直接追殺到了柳城,這沒有個三五天根本就恢復不過來啊。咱總得等後軍到了,瞧瞧他們的狀況,再決定是前進還是暫留吧。

可是曹操隨即說出來的話,卻讓是勛更為吃驚。曹操說:“人心不饜足,既平隴,復望蜀耶?”是勛心說唉,這台詞不對啊?

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會說:“吾方使康斬送尚、熙首,不煩兵矣。”雖然同樣不打算繼續進兵,但話語中就充斥著滿滿的自信。可是如今道出“得隴望蜀”的反問來,怎麽就一股濃厚的頹唐氣息縈繞不散呢?

“既平隴,復望蜀”,這話最早是光武帝劉秀說的。想當年劉秀攻打割據隴上的隗囂,將隗氏逼入絕境之後,即留下吳漢、岑彭圍西城,耿弇、蓋延圍上邽,自己返回雒陽。臨行前,他留下一封書信給岑彭,信中寫道:“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意思是你們要是能夠順利把隗囂給滅了,那就繼續南下,挺進蜀中,去打公孫述——我這個人啊,有點兒貪得無厭。

劉秀說的是陳述句,可是曹操今天用的卻是反問句,那意思:人不能不知足啊,我好不容易平了烏丸,還有力氣繼續去打公孫度嗎?

在原本的歷史上,十多年後,曹操確實也說過同樣的話,那是在平了漢中張魯以後,司馬懿勸他趁勝去攻打蜀中的劉備,曹操不怎麽想聽,於是就用這個在地理上很合襯的典故給頂回去了。因為那時候的曹操已屆暮年,壯氣衰減,所以才喪失了這麽個大好的時機。是勛心說如今你差一歲才到五十呢,不至於這就開始氣沮了吧?

不過再一琢磨,終究此前這仗跟原本的歷史不同,折損了大將曹純。曹純是曹仁之弟,曹操初起兵的時候就跟隨在側了,而且受命統領“虎豹騎”,深得曹操的寵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曹子和比長年留在家裏照顧老爹的曹德,跟曹操更象是親兄弟,親情更為濃厚。這兄弟戰死了,就不容許曹孟德多悲傷、頹唐個幾天嗎?

是勛很想曹操就此徹底解決了東北的問題,因為公孫家那就是很難割的一大毒瘤啊,留的時間越長,則為禍必然更烈。在原本的歷史上,這一家族一直割據到曹叡時代,還三天兩頭跟東吳眉來眼去的,就這麽著曹家都被迫忍了——南方還要面對孫氏,西方還要抵禦劉氏,真沒精神頭去收拾他們。直到公孫淵自立為王,不奉曹魏正朔,曹叡才徹底惱了,派司馬懿將其一戰平滅。

若能早收遼東,則對外可禦韃虜,對內可強國力,不是很稱心如意的事情嗎?

然而是勛不敢開口,一方面他瞧出了曹操此刻並無進取之心,另方面軍士疲憊,起碼暫時即便想打也是打不動的。歷史終究已被改變,套用自己原本的認識,難免差之毫厘,謬以千裏——白狼山上的教訓還不夠嗎?非得再冒一次生死之險嗎?他是宏輔有病啊?

是勛這麽想著的時候,早有夏侯廉、田疇等人站出來,反對王仲宣的見解。王粲今天倒是精神頭雙倍的旺健,當下舌綻蓮花,逐一反駁——你們說前軍疲憊,後軍未至,不當繼續進兵,可我也沒說這就從柳城發兵去打啊,丞相不是問下一步的行止嗎?我是說等後軍到來,柳城亦安定了,即可裹脅烏丸,去伐公孫度。或者起碼也得逼一逼公孫度,讓他交出袁氏兄弟來——“前郭奉孝有言,袁氏若存,則幽州不穩,丞相若即此退兵,難免前功盡棄。除非屠盡烏丸,不然大軍一退,袁氏繼踵,烏丸必再反也。”

王粲說的倒也不是毫無道理,曹操雖然斬殺了蹋頓,逼降了烏延、蘇仆延等部,但既無法在短時間內將烏丸牢牢地掌控住,也不可能真正收服其心。別忘了,跟著袁氏兄弟往遼東跑的可還有一個樓班呢,那是丘力居的正牌繼承人,要是咱們一退,他必然返回啊,到時候登高一呼,群虜呼應,局面瞬間便可能恢復到白狼山大戰之前。那咱們這一趟來不是白跑了嗎?曹子和他不是白死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