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不聞惡聲

曹操究竟為什麽要殺華佗,也是千古一大疑案。利斧劈頭當然是小說家語啦,《三國志》上說,華佗一直在許都侍奉曹操,實在想念家鄉,就借口接到家書,請假回去探親。可是他這一去就不肯回來了,還撒謊說老婆有病離不開,曹操發了好幾封信去叫,華佗都不肯啟程。於是曹操便派人前去探看——華佗老婆要是真有病呢,那就賞賜他小豆四十斛,寬限假期,要是裝病呢,就把他逮捕法辦!

身為名醫,要想讓老婆裝病應該是不困難的,但不知道過程究竟如何,總之謊話最終被揭穿,華佗給押回了許都監獄。曹操一怒之下,連荀彧的話都聽不進去,下令將華佗明正典刑。

要是泛泛理解,曹操是氣恨華佗對自己撒謊,加上這位曹丞相是很嚴刑峻法的,華佗既然犯了罪,那麽便無可恕之道——拼著我的頭風病再也沒人治了,也得讓這混蛋伏法。

然而史書上一前一後兩句話,似乎暴露出了更多的內幕。前一句,說華佗“本作士人,以醫見業,意常自悔”,對於自己拋棄在當時比較高的社會地位,而操被人輕賤的醫術,是有一定悔意的;後一句,曹操後來再次犯病,不但不因為殺了華佗而懊悔,反倒說:“小人養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殺此子,亦終當不為我斷此根原耳。”

後人根據這兩句話來研判,華佗似乎是可以給曹操斷了病根兒的,但因為想要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便以醫術為要挾,總也不肯放開手給曹操施治。甚至有人慨嘆,華佗之死,乃咎由自取啊。

是勛對於這種說法是抱懷疑態度的。首先,曹操如何猜測華佗的想法,那是一人之見,未見得便是實情。固然曹操這人非常聰明,正所謂“難炫以偽”是也,華佗真要抱著不敢宣之於口的什麽齷齪心思,曹操不難一眼看穿;然而曹操疑心病重,晚年還有受迫害妄想症,一時的胡猜亂想,或者只是為了宣泄心中惱恨,就冤枉或者汙蔑了華佗,那也並不奇怪啊。

曹操還說赤壁之戰是“孤燒船自退,橫使周瑜虛獲此名”呢,能信嗎?

再者,華佗若想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自可以治好了曹操的病,然後邀功請賞,何必用要挾這種會引發曹操惡感的手段呢?治不好曹操的病,對他有啥好處?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能夠常伴曹操身邊,狐假虎威了,但問題若想常伴曹操身邊,他又為何要請假回家,並且逾期不歸呢?這不根本上就矛盾嗎?

所以是勛覺得,華佗不大可能真的要挾曹操。然而一方面真實的歷史往往比小說還要荒誕,並不能徹底抹除掉這種可能性;另方面,華佗沒這心,未必曹操不會亂猜——在原本的歷史上,或許就是因為他胡亂猜測,才最終弄死了華佗吧。是勛覺得一代名醫若就此喪命,實在可惜了的,並且這也有損曹操的名譽,將留下千古罵名,故此——防微杜漸,我先來幫他們彌合一下矛盾吧。

故此是勛就對曹操說:“華佗安敢挾術以要主公耶?彼見居吾家,與張仲景弟子言談中,常出憾語,故吾以為若復其為士人,必喜過得千金也。再者,彼鄉野之人,醉心醫道,若聞何處有難症,便如子廉聞何處有戰事一般,恐其不安久居於都中也……”

曹洪要是聽到哪兒打仗,肯定第一時間跑你這兒來請戰,這人有打仗的癖好啊;華佗也是同理,他有治病的癖好,要是聽說哪兒發現了疑難雜症,說不定就不肯呆在許都了,想跑過去研究。

“若與其官,且迎其妻子,則必不走矣,可安心為主公診治。”

是勛不但建議曹操賞賜華佗官職,還建議曹操把華佗的妻兒全都接進許都——華元化以後再想借口探親落跑,你都沒處跑去。

曹操微皺眉頭,疑惑地瞥著是勛:“宏輔何愛一醫之甚也?”你為華佗考慮得挺周全啊,左右不過一個醫生,幹嘛對他那麽好?是勛對此問題早有腹案,當下淡淡一笑,回復曹操:“華佗野人,不識禮數,恐異日觸犯主公也。勛為薦人,安敢不思慮周全?”總歸是我把他舉薦給你曹丞相的,將來他要是出了什麽事兒,我難道會一丁點兒都不受連累嗎?

曹操這才緩緩舒展開眉頭:“宏輔無乃太過謹慎乎?吾與卿份屬君臣,實同兄弟,何必如此。”是勛趁機就拍馬屁:“主公雄才偉略,如天如日,勛安敢攀附?能相助主公終成大業,則此生不虛度矣。”

曹操聽了這話挺開心,說那就按你說的辦吧,可是給華佗一個什麽官兒當呢?當年陳珪舉他當孝廉,他要是應承了,現在也好給個職務,他根本就給辭了,總不成這頭發都白了,再由地方薦舉?再說了,薦舉上來能當啥官兒?他終究只是一個醫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