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德不可見

前不久得到的消息,趙岐趙邠卿長年纏綿病榻,最終死在了襄陽。

說起來趙岐還是遷都許昌那年奉命出使荊州的,隨即就讓劉表給氣著了,一口氣上不來,當即躺倒,鬧了個半身不遂。曹操多次派人想把趙岐給接到許都去——那跟鄭玄一樣,都是裝點門面的好旗幟啊,哪怕不當官兒呢,只要跟自己身邊兒擺著,那都能產生一定的政治號召力——奈何老頭壓根兒就挪不了窩,使者們只得廢然而返。

終於,趙岐去世了,享年九十四歲高齡。

趙岐曾經做到九卿之一的太常,按照規矩,朝廷應該派人前往吊唁,最好再幫忙送他的靈柩返回京兆老家。因此是勛建議曹操,既然你瞧孔融不順眼,幹脆把他趕到荊州去吊唁趙岐吧,眼不見心不煩啊,也省得你老被他氣得頭疼病發作。

曹操說那才能趕走那混蛋幾天啊?一來一去,哪怕途中遊山玩水,哪怕再送趙岐歸葬京兆,也用不了半年啊,半年以後他還回來烏鴉叫,煩不煩哪!你這主意不治根兒嘛。

是勛說要想治根兒那就只好宰了孔融了,否則以他的名望,遲早還會返回朝中。問題如今主公你的根基還不夠穩固,他怪話連篇,具備一定的煽動力,所以你才惱怒。若等到你已臻無可動搖之勢,那時候孔融說再奇怪的話,也可以當作一個臭屁,還用在意嗎?

曹操說那半年時間也不夠啊,我要半年就能根基徹底牢固,除非是劉表、劉璋、孫權、呂布,外加袁紹,全都在三個月內不但納地歸降,還親自跑來許都朝我……朝皇帝磕頭——做什麽夢哪?那怎麽可能!

是勛繼續微笑,說只要玩兒點花樣,就能讓孔融去這一趟,不止半年哪。咱請劉表扣下他,讓他在荊州多呆個三五年的,直到主公你徹底安定了中原,派發大軍去伐劉表,那時候再解救孔融不遲……是勛給曹操獻上一條妙計,曹操聽了不禁莞爾,竟然連腦仁兒都不疼了。但等笑過之後,他對是勛說:“此計非宏輔行之不可。”是勛說我出的主意,當然由我去辦,但是請主公寬限幾日,我才回京就去找孔融說這事兒,痕跡太過明顯啦,孔融也不傻,怕被他看穿。

曹操撇嘴,說就孔融那點兒小聰明,他要能看穿你心中所想才有鬼呢。不過就怕有別的明眼人瞧出來,有損宏輔你的聲譽——好,給你半個月時間,去給我把孔融搞定嘍。

終於暫且放下了孔融問題,是勛得以正式向曹操匯報工作。此番遣丞相司直分巡各州,是勛前往海、徐,荀諶是去的冀、瀛,司馬朗赴司、雍,袁渙在譙、豫,國淵往兗、泰,邴原往青、登——除了廬、並、朔三州,曹操的轄地皆有所遣。曹操對是勛說,除了司馬朗路途較遠,雍州又才剛平定,尚未歸來,其他各位都比你早還都啊,但所舉薦之人,十成裏有三成都被毛孝先打了回票,就你所舉薦的落選的少,宏輔你有啥經驗可以傳授給他們嗎?

是勛說:“無他,勛所薦者皆方直之士也。”毛玠那臭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瞧得上什麽人,瞧不上什麽人,你心裏肯定也有數啊。我所推薦的人品德都好,所以才能對了毛玠的眼,大批過關。

曹操微微一皺眉頭:“豈海、徐之士,皆清廉仁愛者耶?”荀諶他們看人的眼光,不見得比你差太多,為啥會有那麽多被打回票的呢?難道海、徐兩州的士風就比較淳厚嗎?

是勛搖頭而笑:“非也。為彼等赴都之前,勛已先告誡之,使著布衣以謁孝先。”我都提醒過他們啦,趕緊把綢緞衣服都藏起來,穿得樸素一點兒去見毛玠,那毛玠肯定就瞧著順眼啦。

曹操繼續皺著眉頭,緊盯著是勛的眼睛,卻不說話,那意思——是宏輔你這是作弊啊知道不知道?作弊還則罷了,你還公然宣之於口,究竟是何用意?不用我問,直接說道出來吧。

是勛正正衣襟,朝曹操深深一揖:“自建武中興以來,世家多並田土,驕橫淫逸,民風因之而奢。今主公尚簡約,孝先亦從之,欲化風俗而齊人心,此宜當也。然勛近許,見士皆布衣垢面,吏則羸牛柴車,形容不飾者謂之廉潔,敢著新衣者即為不清……其真耶?其偽耶?”最近許都附近的風氣很成問題,士人不敢穿好衣服還則罷了,竟然經常連臉都不洗,官吏往往乘坐著老牛拉的破車,誰要是不注重容儀吧,就會被目為廉潔之士,誰要是穿件新衣服啊,那就必然有貪汙腐化的跡象——你說這是真相呢?還是假裝出來的呢?

曹操沉吟不語。是勛接著說道:“矯枉難免過正,然過正則不中庸——故子曰:‘過猶不及。’孝先方正、聰慧,亦難免為偽所炫,何也?為才可見亦可試也,德可試而不可見也。陳平豈篤行者耶?遂輔高祖以得天下。設舉平於孝先,恐不免沉淪下僚,不得為朝廷所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