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命盡園桑

這時代的士人很講究禮法,而聚會的座次亦禮之一也,不可混亂。宴飲的地方是在一處軒中,正中面北是曹操的主位,那是誰都搶不了的,其下左右兩列,都已經擺好了幾案,鋪好了坐席,但是沒有名牌,得自己論出座次來。

陳琳扯著是勛要他上坐,是勛趕緊擺手:“吾有何能,而敢居上?”往上坐靠曹操近點兒,這事兒自己樂意,然而今天聚會文學之士,就怕座位相比文事,坐得太高,太過引人注目啊,等會兒要是詩文作不好了,那多尷尬呀。

可是不光光陳琳把他往上座讓,王粲、阮瑀等也都來相請。王粲就說啦:“今日司空府吏相聚,宏輔為長史,自當上座。”

要論司空府中的排位,自然以長史為尊,那是秘書長,也是大管家啊。不過是勛心說過去長史值錢,如今可未必了,曹操設置了軍謀祭酒一職,就好比後世所說的軍師,那地位妥妥的比長史高啊。比方說軍謀祭酒的首席就是郭嘉,雖然他今天不曾與會,但要真論起來,自己這長史難道能越過郭嘉去?如今的司空長史,不過就一後勤部長罷了——這也是是勛不打算真管這事兒的原因之一。

可是王粲既然這麽說了,他還真不好推,因為今天來的這些人中間既沒有郭嘉,也沒有荀攸,即便也有人腦袋上頂著個軍謀祭酒的名號(比方說王粲),真要論地位高低,確實無人能比他是宏輔。他只好另外找理由,說:“今日以文相會,安論品位?”這又不是司空屬吏因為公事開會,踏青賞春、飲酒論文而已,就沒必要論什麽地位高低了吧——換言之,論地位那就俗了,不是咱文化人該幹的事兒。

旁邊兒邯鄲淳也過來幫腔:“即論文名,是君亦一時魁首也,君不居上,吾等又安敢居上?”是勛心說我怕的就是這個,文名太盛,卻非真才實學,爬得太高,要是一露餡兒,這跌得也最重啊。本來只是想用詩歌當敲門磚的,沒想到上了這文化人的賊船就下不來了,此非吾之本意也。

他也察覺出來了,這幾個人一起恭維自己,各有其意。陳琳、阮瑀很明顯是在拍自家馬屁;王仲宣相交莫逆,才是真心實意的;至於邯鄲子叔,自己請朝廷下詔,把他從荊州劉表處討要了來,又正趕上立建安石經,得以一展書法長才,那是存著感激之心、答報之意,這才把自己往上推呢。

是勛繼續推辭,說:“古來文無第一,誰敢稱魁首者?還當以年齒為序。”反正我年紀還輕,肯定往下排。

眾人拗不過是勛,況且他說的確實在理,於是即序年齡。邯鄲淳年紀最大,老先生都六十多了,妥妥的坐了首位;其次是衛覬,四十六歲;再往下苟緯、陳琳、應玚、阮瑀等等。是勛排在倒數第三,楊修比他小兩歲,王粲比他小四歲。

是勛心說其實我應該倒數第二的,論真實年齡可能還比楊德祖小幾個月——可是對於阿飛究竟是哪月哪天生的,他也一直沒算明白。

眾人都坐好了,曹操這才從後堂轉將出來——他為尊長,自然得最後入席。眾人起身行禮,口稱“主公”,就見曹操身旁還跟著倆年輕人,一位曹昂曹子修,一位曹政曹安民。最近曹操老把這倆孩子帶在身邊兒,那沒別的意思,肯定是為了確定曹昂繼承人的地位呀。

是勛心說這就是未來的大魏皇帝,以及一字並肩王了……可憐的子桓啊,估計不出意外,你跟那寶座再也無緣,肯定會和原本歷史上你那幾個兄弟似的,被圈禁在封邑中,當豬一般養到死。再一轉念,也未必有那麽慘,終究曹昂比曹丕要厚道多了,再說“國家不幸詩家幸”,說不定曹丕因此就詩文大進,未來的成就不在曹植之下呢?

你想啊,原本歷史上,要是曹植爭儲位爭贏了,真當了魏王、魏帝的,那肯定就沒有流傳千古的《白馬篇》啦。

曹操在正位上坐下,一子一侄分左右侍坐。當下寒暄幾句,閑聊幾句,就有仆役把酒食都端上來了。是勛正心裏話這麽著閑聊最好,卻不料那年輕氣盛的王仲宣開口了:“春光明媚,諸君共聚,當此盛會,安得無詩?還請主公出題。”

是勛就恨不能狠狠地給王粲來一腳,只可惜兩人之間隔著一個座次,所以是斜對而坐,壓根兒踢不著。就聽曹操笑道:“某正有此意。即可擊鼓傳觴,作詩助興也。”

眾人聽了這話,有點兒面面相覷。所謂擊鼓傳觴,是這年月所流行的酒令的一種,就是斟滿得一杯酒,按順序傳遞下去,一人背著眾人擊鼓,鼓聲若停,酒杯落在誰手裏,誰就必須飲盡,然後賦詩。若是就中有誰灑了酒,即為亂令,也必須飲酒、賦詩。如今各人的座位相距不遠,略伸伸手,也就能傳杯了,問題不大,然而——這不是圓桌會議啊,大家夥兒是分兩列坐的呀,那最後兩人不得離席跑起來,一個送、一個接嗎?那多吃虧啊。再說了,最上面還有一個曹操,總不能讓曹操也跑起來,頭兩位也得離席去給曹操遞酒,或者去接杯啊,這怎麽玩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