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不識大體

於是第二天曹家再開大會,商議答復許攸的問題,眾議紛紛,仍然各執一詞。不過因為有了昨天荀彧那封信,所以主張暫緩進兵的人相對多了一些——終究誰都沒把握肯定能在年前就徹底平定幽州,滅掉袁氏啊。

是勛還跟昨天似的,籠著手,垂著頭,不言不動。曹操聽了一大圈兒意見,最終果然就一指是勛:“宏輔如何說?”頓了一頓,加上一句:“仍恐‘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麽?”

是勛緩緩擡起頭來,一字一頓地說道:“昨夜許子遠來訪。”

“哦?”曹操假裝還是頭回聽到這消息,不禁一挑眉毛,“子遠如何說卿?”是勛心說你這表情有點兒假,但凡不是頭一天歸降曹營的,都知道你對手下人的掌控能力很強,許攸大搖大擺來找我,就算我不匯報,難道你會不知道?昨天我過來密商的時候,還沒開口呢,你就先問:“聞子遠往見宏輔,無乃說卿乎?”這才是正常該有的態度嘛。

他早就準備好了一番說辭,當下朝曹操微微一揖:“許子遠欲說勛以寬袁,為勛所阻,然勛與其交談之中,卻知袁紹頹唐,體弱嘔血,恐不久於世矣。袁紹不立嗣子,袁譚為長,反驅外郡,袁尚為幼,卻處之於內,郭圖、逄紀各有所附,則一旦紹歿,二子必爭——袁氏非止野火燒其莖葉,即根亦爛矣,無可復興也。然勛雖不慮袁,尚有他憂……”

曹操一撚胡子:“宏輔何所憂耶?可明言之。”

是勛點點頭,轉過臉來環視眾人:“幽州廣大,東西千裏,袁氏所據,不過涿、代、廣陽三郡而已。劉和、鮮於輔在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有烏桓,遼東有公孫,高句麗覬覦樂浪亦久。我若急進,恐彼等皆不自安,勢將合聚,則欲底定,必曠日持久,糧秣難繼。若緩圖之,則必生爭心。主公何不暫許袁紹,分兵以定冀、並,更待其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定也。”

他這一定程度上是抄了原本歷史上郭嘉平冀州的謀劃。那時候袁紹已經死了,曹操進軍黎陽,大敗袁譚、袁尚兄弟,諸將皆請乘勝追擊,郭嘉卻說:“袁紹愛此二子,莫適立也。有郭圖、逄紀為之謀臣,必交鬥其間,還相離也。急之則相持,緩之而後爭心生。不如南向荊州若征劉表者,以待其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定也。”

袁譚、袁尚本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只要外部壓力一減輕,都會立刻廝殺起來,更何況如今幽州的諸多勢力呢?是勛雖然嘴上說“我若急進,恐彼等皆不自安,勢將合聚”,其實還真沒把那些家夥放在心上——袁家是肯定要抗曹的,三郡烏桓八成還會跟原本的歷史一樣傍著袁氏,但劉和、鮮於輔卻可能直接歸順朝廷,至於公孫度和高句麗,實在太過遙遠了,只要不主動去打他們,他們就不會朝西方派兵。但問題是,咱想要徹底擊滅袁紹,再平了烏桓,到年底這兩個多月的時間可未必夠啊。

那麽,要是假裝從了袁紹的請和,暫緩進兵呢?袁家肯定首先跟劉和他們廝殺起來,以便擴展自己的勢力,好在幽州站穩腳跟。到那時候——“烏桓騎兵驍勇,不易敵也,何如先定並州,服匈奴,即收胡騎以當之,可事半而功倍也。”

是勛的話有理有據,聽上去確實挺象那麽回事兒——那終究是他籌思半夜才想出來的托辭啊——室內就此安靜下來,眾人盡皆沉思,那些本來堅定的進攻派也暫且說不出什麽話來了。曹操就趁此機會,也不容得群臣細想,當即一拍桌案:“宏輔所言大善。如此,暫許成可也。”

老板既然定了調子,部分臣僚心中雖有不平,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於是召來許攸,提出三個條件,乃許袁紹請和:其一,上表天子請罪,並奉還大將軍印綬——這本來就是袁氏的求和籌碼;其二,袁紹遣一子入京為質;其三,罷軍都陘之卒——等於打開幽州大門,表示不敢再以武力抗拒王師。

許攸全都應允,拜謝而去。可是曹操暫且還不肯退兵,他得等袁家先把人質送來再說。趁這個機會,分遣諸將,以定冀、瀛二州諸郡、國,隨即委任夏侯廉為中山國相,於禁為河間國相,在幽州邊境線上屯駐兵馬,以為監視。

十日後,袁家遣了辛評前來,同時送上袁紹末子袁買。袁買字顯雍,年僅十五歲,雖說是袁紹很喜歡的小兒子,而且在原本的歷史上,袁紹曾經因為袁買得病而無心在曹操東征徐州劉備的時候襲擊曹家後路,導致田豐以杖擊地,恨聲道:“夫遭難遇之機,而以嬰兒之病失其會,惜哉!”可是等到了這個份兒上,袁譚是長子,袁尚最得寵,身後都有大票黨羽,袁熙先至幽州,算半拉地頭蛇,這哪個都不肯為了家族利益去許都當人質啊,袁紹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把袁買給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