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修仁之戰

沮授為什麽請袁紹下令收兵,不肯深追呢,因為他深切地感受到了,這時候的袁軍已經不是當年連戰公孫瓚,界橋完勝的河北勁旅啦,素質已經陡降了好幾個層次。

一方面,官渡戰敗、林慮無功、青並二州大半喪失,使得袁軍的士氣低迷,好不容易打了個勝仗,低迷的士氣瞬間反彈,必生驕惰之心。更重要的是,河北生產尚未恢復,就被迫連歲出征,糧草物資捉襟見肘,士卒們大多是半饑半飽的狀態,所以訓練強度就不可能加大,時間久了,越發散漫。

這樣的兵,陣而後戰,尚有一搏之力,忙著追擊,很可能就亂了——更別說淳於瓊還沒腦子,郭圖還缺乏統禦力。沮授指點袁紹觀瞧,就見除了自己麾下幾部兵馬被勒束住了,原地不動外,其余袁兵全都撒開了歡兒,一邊跑一邊搶輜重、撿幹糧——他們餓呀,又久不得賞賜,見了糧食、錢帛,那還有不搶的道理嗎?

袁紹那也是久經戰陣之輩,見此情景,不由得大驚失色,趕緊下令鳴金收兵。可是已經晚了,就見一票騎兵沿著河岸呼嘯而來,當先一將躍馬挺槊,所向披靡,身後一杆大旗,上書六個大字——“領軍將軍夏侯”!

“夏侯淵!”袁紹見此,不禁肝膽俱裂。他已經五十多歲啦,暮氣漸生,早不復當日在界橋擲鍪喝罵,不肯避入墻後的英雄氣概了,見到夏侯淵的旗幟,腦袋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敗了,逃吧……”

這從勝利走向失敗的道路是如此短促,時光如此短暫,心情瞬間從高空跌落塵埃,那完全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得起的打擊!

沮授也知大勢已去,但他的腦筋仍然清明,急忙一推袁紹的馬頭:“主公速渡漳河,退保營壘,即焚浮橋,使敵不能追也。吾在此阻遏夏侯!”

袁紹拉著沮授的手,兩眼通紅:“子輔,仰仗卿了。哎,今日才知過往之謬也,若將全軍委卿,何至於此。”沮授苦笑道:“請主公善保貴體,必可復振。”轉過頭去關照許攸:“主公便托付子遠了。”許攸咬牙切齒地答道:“若得生還,必斬淳於瓊、郭圖……審配的首級!”說著話,簇擁著袁紹就上了浮橋。

沮授就覺得一顆心直往下沉——袁家謀士當中,論及智謀,他只佩服田豐和許攸兩人,如今田豐已死,自己殿後阻敵,估計活不成啦,那就只能把袁氏復興的希望寄托在許攸身上。可是你聽許攸臨走前說的是什麽?淳於瓊、郭圖妄追失機,你說斬他們的頭很正常,可這關審配什麽事兒了?都到這個節骨眼兒上了,你們還不忘內鬥哪!

罷了,罷了,今日某便戰死在此處,袁氏之事,與死人又有何關!

夏侯淵就差一步,沒能沖上浮橋。袁紹、許攸、張南等人才領走了兩千多兵,一瞧曹軍近了,趕緊的放火燒橋,還在橋上未能得渡的數百袁兵縱身躍入漳河,很快就被激流給卷走了——河北會遊泳的人還真是不多,沮授訓練那支舟師,就不知道花費了他多少精力、多長時間。

剩下的袁兵一見浮橋燒斷,過河無望,全都四散逃躥,也就沮授、朱靈等部數千兵馬還能勉強穩住陣腳。夏侯淵的進軍速度迅捷如風,短短一頓飯時間,即將敵軍殺散。朱靈單槍匹馬,逾石井崗而走;沮授欲待自刎,卻為部曲所阻,隨即曹軍團團圍住,將其撲下馬來,按翻在地。

另一處戰場上,曹洪從側翼殺出,奮戰修仁鄉,淳於瓊、郭圖等部追兵立潰。袁軍赴漳水而死者不下千人,只有郭圖等數百騎遊過河去,勉強逃得殘生;淳於瓊在亂軍之中身中數箭,隨即被於禁追上,一槊捅下馬來,命部曲割取了首級。

是勛立馬矮坡之上,瞧得是目瞪口呆——這就贏了?袁軍的組織性也太差了吧,這就跟後來被小日本兒追得滿地跑的某些國軍所部有一拼啊……不過轉念一想,剛才曹軍敗得也很難看,這年月的所謂軍隊也就這樣了,在後世看起來,其實跟黃巾流寇屬於同一档次……曹操得意洋洋地捋著胡須——他徹底忘記自己連金盔都丟了,發髻都散了,如今的相貌其實也挺狼狽——詢問荀攸:“當追否?”荀攸沉穩地答道:“是否當追,即可由妙才、子廉二位將軍自擇。我等尚須嚴密防守,以備審配。”

是勛心說對啊,還有審配呢,我差點兒把他給忘了。一方面,按照戰前的判斷,袁紹肯定會派一兩支遊軍兜個大圈子,去襲擊本方的圍城部隊,而如今曹洪、夏侯淵所部都已從城下調來攻打袁軍主力,那麽袁氏遊軍得手的可能性就很大;另方面,這戰鬥就在鄴城能夠瞧得見的地方展開,審配沒道理不加以呼應,開城殺出啊。倘若此時不加防備,被審配會合了遊軍,徹底擊破己方圍城部隊,繼而驅趕敗兵,一路殺將過來……說不定勝敗的天平又會瞬間倒轉。要真那樣,曹軍先敗後勝,勝而又敗,就會成為軍事史上最大的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