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壯當封侯

王粲也算是曹操的心腹愛吏了,但問題他沒正經領過兵,就算跟著曹操出征了幾回,也沒怎麽跟大頭兵們打過交道,士兵們喜歡唱什麽歌兒,聽什麽曲兒,就完全沒有概念啊。加上時間又倉促,做出來的《從軍行》就難免欠缺鬥志,使曹操很不滿意。曹操心說這事兒既然是是勛提出來的,或許他能一定程度上把握住軍心士氣吧,不如讓他也來做一首聽聽。

劉協準奏,於是是勛就排開眾人,邁步上了台階,撩起裙裾就待下拜。劉協說:“免。是卿可為朕作軍中之歌。”是勛膝蓋才剛一彎,聽了這話就又重新直了起來,這才探著腦袋朝東方望望,果然那些參加檢閱的士兵還排列得整整齊齊,跟台下等著呢。

他自從詩名遠揚以後,自重身份,輕易也不再吟詠……抄襲,平日的酬唱之作,能躲就躲。一方面這年月理論上還並沒有專業脫產的詩人,包括孔融、王粲之流,作品數量並不太多——其實第一位脫產詩人大概要算曹植,當他被圈禁在自己的封地上以後,閑來無事也就只能靠作詩來抒發情感、排遣憂愁了;另方面,是勛深知好貨不須多,多了必掉價的道理,象後來清高宗乾隆皇帝一輩子做了好幾萬的詩,那有個屁用啊?除了專業研究者誰會自虐得去讀他的詩?

但是他兜裏隨時都準備好了幾篇,以備不時之需,真要是躲不過去的情勢下,一時拼不出佳作來,難免“詩人”的真面目要被拆穿,或者被人嘲笑“是郎才盡”。尤其他前日跟曹操提起過軍歌的事兒,那當然預先就有了準備啦,要不然曹操開口:“此計甚好,卿可當場作來。”那該怎麽辦?

所以雖然沒料到曹操今天會把自己叫上台來作詩,但他本身的準備已經相當充分了,當下裝模作樣地撚須沉吟了少頃,然後朝劉協作揖道:“臣略有所得,芹獻於至尊之前。”隨即吟道:“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陬。閭裏送我行,親戚擁道周。斑白居上列,酒酣進庶羞。千金買馬鞭,百金裝刀頭。誓以一腔血,贏得萬古謳!

“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落日照大旗,馬鳴風飄搖。平沙列萬幕,部伍如豹彪。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悲茄數聲動,壯士慘不驕。問我大將誰?必是霍嫖姚!

“守邊復開疆,由冬乃至春。今得英雄主,出師亙長雲。六合當一家,四夷必孤軍。我有貔虎士,奮身勇所聞。拔劍擊大荒,日牧胡馬群。誓為中國戰,豪氣竟長存!”

三段吟罷,曹操不禁撫掌道:“壯哉茲詩也!”當即轉向劉協:“臣請即以此三篇配樂作歌,以教軍士。”

是勛這回抄襲的藍本,乃是“詩史”杜甫的《後出塞》。杜甫曾作《前出塞》九首、《後出塞》五首,是勛截選其三,但在具體文辭和韻腳上,按這時代的習慣做了一定修改。尤其杜甫整組詩的原意是譴責唐玄宗的窮兵黷武,同情從役士卒之辛勞、哀傷,這方面內容當然不適合作為軍歌,所以才選了其中相對靠譜的三首。

第一篇裏刪掉了“召募赴薊門,軍動不可留”兩句,因為遠征北部邊境、討伐胡虜的含義太過明顯,缺乏普適性——曹操目前還打著內戰呢——然後把“少年別有贈,含笑看吳鉤”的結句給改成了“誓以一腔血,贏得萬古謳”,為戰爭譜寫頌歌。第二篇裏“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雖然也含有地域名稱,但比較空泛,可以不改;只可惜著名的“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因為漢、唐語音的不同,被迫要改成“風飄搖”了,感覺上差了一點兒。第三篇提到“英雄主”,表面上是說天子,其實是在捧曹操,相信老曹能夠聽得出來;結句本為“誓開玄冥北,持以奉吾君”,既有開疆拓土之意,又頌揚皇帝,是勛給改成了“誓為中國戰,豪氣竟長存”,虛化了戰爭的目的,並且把士兵們所要效忠的對象,從“君”變成了“國”。

這年月當然還不可能產生國防軍的概念,但不管怎麽說,過於頌揚天子,他本人不樂意,曹操也未必高興,換成國的概念,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誰都說不出啥話來啦。

於是是勛的“作品”就此得以一致通過,杜蘷隨即給譜上了樂曲。十日之後,曹家大軍就高唱著“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雄糾糾、氣昂昂地踏上了北伐的征程。

其實這個時候雖然已經過了立秋,但田間的稻、麥還沒有割盡,賦稅也剛收上來兩成,理論上並不能支撐起數萬大軍一次中長期規模的作戰。但一方面曹家這幾年農業搞得比較好,庫裏還有點兒余糧,另方面有荀彧、鐘繇等人坐鎮後方,將會把才收上來的糧食源源不斷地往前線運。尤其是荀文若,他的調度、運補能力,在這年月是絕對的超一流,無人可望其項背,是勛相信就袁家在河北那些謀士,全都籠一塊兒搞後勤,即便不互相拖後腿,也未必就能達到荀彧的高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