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我天子使

孱陵是個小縣,城內守兵還不到三百,哪怕遭遇敵襲,把城內和附近鄉村能戰之士全都武裝起來,估計也到不了兩千。所以黃忠率千余正規軍倏爾開至,潘濬也就只有開門接納的份兒。

張羨想要占據孱陵,以威脅南郡,怕的是劉睿羞惱,召聚蠻兵抄自己的後路,所以才請是勛先赴臨沅交涉。倘若僅僅以奪取孱陵為目的,根本就不必要那麽麻煩啊。

且說黃忠所部進城以後,便立刻控制縣署和城內通衢,以及四方城門,做防禦戰的準備。但他並沒有特意打出自己的旗號來,而且江陵兵和孱陵兵的身形、體貌、服裝也都差不多,頂多也就裝備略好一些罷了,故而是勛進城之際,竟然並未察覺。

黃忠沒有料到是勛竟然帶了數百部曲過來,若是早有預見,肯定不會放他們進城。可是既然已經把這幾百人放進來了,而自己又沒有做好包圍、伏擊的準備,那便只有請潘濬把是勛單獨誘進縣署大堂,以便擒賊擒王。他的本意,是想威嚇是勛,一般文官見勢不妙,第一反應肯定是逃至堂外,去跟自己的部曲會合。會合之後,就此逃躥最好,若敢返身來戰,乃以為黃漢升腰下之刀不利乎?

他可沒想到,是勛不但不跑,還擺出侍中的官威來,說要檢閱他的軍隊。若說作戰,黃忠誰都不憷,論起法度,他便欠缺經驗了,惶惑之間,別無他計,只好勉強答應。

因為劉表在荊州,雖然專權跋扈,還僭越天子儀仗,卻並沒有弱化傳統的權威,雖然不大瞧得起獻帝劉協,也盡量不廢職貢。劉表那意思,天下若無變,我即以州牧的身份長鎮荊襄,若生大變,即可以宗室的身份延續漢統。他確實是有篡位的野心,但這野心是建立在漢室延承的基礎上的,他才不肯單豎反旗,直接稱王稱帝呢。所以他這種心態也直接地影響了屬下將吏——原本歷史上曹操下荊州,州內絕大多數將吏都主張投降,即為明證,此非降曹也,乃歸漢也——倘若黃忠是什麽李傕、郭汜的手下,哪怕是袁紹兄弟的手下,都未必肯俯首聽從是勛的指令。

——朝廷本就是個空架子,朝官又算個鳥了?老子想逮就逮,想殺就殺!

然而黃漢升不敢,他雖說出身不高,也是安陸黃氏支族的子弟,生於士人家庭,對於傳統秩序、朝廷權威,那還是仰之彌高的。故而沒有辦法,只好下令把軍隊都集中起來,拉到校場上,請是勛檢閱。

是勛這會兒就已經跟自家的部曲會合上啦,郭淮勸他穿上甲胄,以免跟江陵軍起了沖突,卻被他擺擺手拒絕了。是勛心說對方有一千多人,真要打起來,我穿上鎧甲就能保證毫發無傷嗎?對面可是黃漢升啊!這幾年此君還聲名不顯,但我可是了解的,正史裏說他“常先登陷陣,勇毅冠三軍”,陶弘景《古今刀劍錄》裏還說他“於漢中擊夏侯軍,一日之中,手刃百數”。怕起沖突?真要起了沖突,我穿不穿甲有區別嗎?就算你郭伯濟也未必就能保得住我呀!

所以他就高冠博帶,一身公服,跨馬來至江陵軍陣前。打眼一瞧,這千多人盔明甲亮,刀矛並舉,排列得整整齊齊——嗯,黃漢升確實訓練得不錯,就跟我的部曲有得一拼。

其實黃忠對自己的部隊很有自信,他騎馬跟在是勛旁邊兒,斜著眼關注對方的表情,心說如今可知我荊州步卒亦不可輕侮了吧?他期待看到震驚的表情,然而是勛面沉似水,毫不動容——對於見過兩千年後國家正規軍,尤其是儀仗兵的是勛來說,就這算個屁啊,“整齊”這詞兒,不同歷史背景下要求是絕然不同的,一在天壤,一在泥塗。黃忠多少有點兒失望。

是勛緩緩帶馬,自一側行至隊伍中央,清了清嗓子,便高聲言道:“吾乃朝廷侍中也……”

黃忠失望,他同樣失望,就見那些江陵兵臉上露出的都是疑惑之色,而毫無尊敬之意。想想也是,這些鄉下小子,你跟他說縣令、縣長、太守,或許還能明白,卻哪裏知道侍中是啥玩意兒了?於是長吸一口氣,把聲音又盡力提高了八度:“偌大的荊州,若論官職,除劉牧外,唯我最高!”

“刷”,江陵兵全體動容——在他們看起來,皇帝不用說是最大的,皇帝下面那就是劉州牧呀,排第三是俺們劉將軍(劉磐),這會兒突然跳出來個小白臉兒,說他只比劉州牧低?娘耶,這是真的嗎?全都轉頭去望黃忠。是勛趁機就揮起鞭子來,一指黃忠:“且叫汝等中郎將證之,劉磐將軍位高,還是我位高?”

黃忠是老實人,沒有辦法,只好回答:“侍中比劉將軍為高……”理論上劉磐並無正經官職,“將軍”二字也只是荊州軍中俗稱,其實連雜號都沒有一個。劉磐、黃忠,都是獨立於朝廷體系外的劉表的私人部屬,真要論起官職,他們甚至還比不上潘濬……是勛微微而笑,然後繼續往下說:“汝等當知天子,世間至尊至高唯有天子……昔高祖斬白蛇而滅暴秦,世祖……光武皇帝起自南陽,滅王莽而復興炎漢,傳承至今。吾等皆是漢人,即必遵從漢室天子。萬物非主,唯有天子,而我是他的使者!”嗯,這句話篡改以後仍然是那麽給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