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孱陵驚魂

劉睿跟是勛說:“吾前觀天象,熒惑與太白相犯,是必有大戰也。然而太白在熒惑南,主南國敗……與其從張長沙,不如獻郡於劉景升?”是勛假裝很感興趣,往前湊了湊身體,詢問道:“果然否?”

劉睿點頭,回答說:“去歲臘月,先見歲星與太白同舍,相去三尺以內、七寸以外……”眼瞅著又要一大套雲山霧罩,是勛趕緊打斷他的話:“卿言熒惑相犯太白,主有大戰。未知其主曹司空伐袁本初耶?主劉景升伐張南陽(張繡)耶?主張伯援(張羨)伐劉景升耶?主卿或乃與劉景升、張伯援戰者耶?”

是勛知道,任何迷信占蔔,結果都肯定很籠統,不會一是一、二是二的那麽清楚,真說得太細致了,應驗的可能性就會下降,那還怎麽蒙人啊?所以他開口就問這“主有大戰”,究竟是哪裏的大戰呢?就算其中還有什麽區域、分野的問題,我不信同在荊州境內的劉表VS張繡,或者劉表VS張羨,你都能給算出來究竟應驗在哪場仗上。

果然劉睿聽到這個問題,當場就愣住了。是勛嘴巴不停,繼續追問:“卿言太白在熒惑南,主南國敗。未知其主曹司空敗於袁本初耶?主劉景升敗於張南陽耶?主張伯援敗於劉景升耶?或主卿所召溪蠻北上,而終將敗亡南躥耶?”究竟應驗在誰身上,你且給我說清楚嘍。

劉睿瞠目結舌,只好認輸:“睿所學不精,不知也。”

是勛冷笑道:“非卿所學不精,乃卿自命過甚耳。太公蹈蔔龜而貶枯骨,子產論天道而拒裨灶,先聖不言,而卿獨敢言之!王莽迷讖緯而篡僭,劉歆待太白而誅滅,卿乃欲與其三耶?則勛無以相救!”

這一套話說出來,劉睿當場就萎了。

是勛說的是啥意思呢?他先後舉了四位古人做例子,說明讖緯這玩意兒就是屎。第一位是輔周滅商的太公呂望:據說當周武王準備討伐商紂的時候,先按照當時的習慣,找巫師來焚燒龜甲占蔔,得到的結果是“大兇”。周武王有點兒猶豫,太公望當即站起來,把龜甲擲到地上,還拿腳踩,說:“枯骨死草,何知吉兇!”催促出兵,終於牧野大勝,攻滅商紂。

第二位是春秋時代的鄭國執政子產:某一年天上出現彗星,鄭國的占星家禆灶就對子產說,這預示著宋、衛、陳、鄭四國將會遭逢火災,希望讓我用國寶祭器去祈禳,免了鄭國的災害吧,但是子產理都不理。到了第二年,鄭國果然鬧了火災,禆灶就說啦,你要是再不肯聽我的話,還會有第二場大火發生,然而子產卻說:“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豈不或信?”——天的規律很遠,人的規律很近,遠處根本接觸不到,怎麽可能知道呢?禆灶能明了天道?別扯了,他只是預言得多了,偶爾撞上一回罷了,我才不信哪!

太公望是兵家之祖,傳說中智謀的化身;子產是古代賢臣,連孔子都對他極為推崇,經常歌頌。是勛說了,連這二位都不相信占蔔,偏偏你信,還一套一套的,你認為自己比他們倆都強?你也未免太驕傲了吧?!

例舉的第三位是王莽,這家夥最迷信,於是滿世界跳出來捧臭腳的,或稱星占,或獻祥瑞,把他給拱上了篡漢之路。例舉第四位的是王莽的國師、大經學家劉歆,劉歆曾經想造王莽的反,自己稱帝,就因為信了星占,先說要跑到東方才能成事,接著又要等太白星出現才能動兵,拖拖拉拉的,結果太白星還沒出來呢,他腦袋就先掉了。

是勛說了,這二位都是迷信讖緯尤其是星占,所以不但身死族滅還遺臭萬年,你是打算拿他們當榜樣嗎?要真那樣,我可鐵定救不了你啦!

張羨跟劉表始終不睦,這事兒劉睿心知肚明啊。而且曹操前年就派陳群來煽動過啦,從那時候開始,張羨就時不時地遣使武陵,請求劉睿跟他共同起兵,所以劉睿對這個問題那也是考慮了很久啦。他既不敢得罪劉表,又不敢得罪張羨,就光想著局外中立了,閑來觀星占蔔,一直在琢磨,這仗究竟打不打得起來呢?最後誰會贏呢?贏家勢力大長,會不會一口把我的武陵郡給吞了呢?

是勛今天給他拿出來的主意確實不錯,既不得罪張羨,又能利用張羨防堵劉表軍,這要是個有決斷的,那肯定當場就答應了——或者當場拒絕。偏偏劉睿雖然動了心,卻還要鬧鬧別扭,搬出星占來說事兒,結果被是勛一棍子打得啞口無言,只好乖乖認慫。

是勛一瞧劉睿低了頭啦,不禁長出一口氣,順手就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張紙來:“卿既允可,可即行文孱陵,使迎張長沙入城——文已代為作得……”劉睿心說不用吧,你還幫我擬好了公文?有必要這麽咄咄逼人嗎?伸出手去,就待接過來瞧瞧。誰想是勛根本就不把紙遞給他,反而一轉身遞給了旁邊的董蒙:“公盛可隨劉太守返衙,候用過了印,即遣人送往孱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