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通權達變

張懌一心向學,所以三番兩次地懇請老爹放他到襄陽去,因為在他看來,長沙這地方就是一片文化沙漠——這當然不是說長沙郡內沒啥讀書人,而是上從張羨,下到桓階,全都不是讀死書、死讀書的,心思都放在政務上,沒誰整天研經讀史、武文弄墨。所以張懌最恨別人說他沒學問,一則他認為自己起碼在長沙郡內算是大才了,二則……不是我不想學啊,是老頭子不給我出去遊學的機會啊,我可有多冤枉哪!

是勛了解這類人,前一世他在社會上、網絡上也見得多了,越一開口就擺毫無意義的大道理的貨,就越是自認為博古通今,知識爆棚,所以他才對症下藥,找頰打臉。

聽了這句“不想卿之無學,一致若是”,張懌不禁面孔漲得通紅——終於跟他老爹有三分相似了——高聲道:“懌何無學,倒要請侍中相教!”

是勛冷笑道:“事之常,經也,達之變,權也,《春秋繁露》有雲:‘夫權雖反經,亦必在可以然之域。’卿既知事有其權,而不知如何達,豈非無學乎?人學而何?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也,勞於案牘,雕鏤字句,得其皮毛,不及其道,即讀書萬卷,可謂有學者乎?況卿之所謂亂命,實朝廷為救劉景升也,而反以為欲害之乎?!”

張懌聞之愕然——你煽乎俺們造劉表的反,不是為了害他,反倒是救他,這又是啥道理了?“何意耶?”

是勛略微頓了一頓,環視眾人——他下面的話,不光光是說給張懌聽的,也是說給全體在座之人聽的——“劉景升為宗室,得大州為牧,不思竭盡忠悃,報效朝廷,反‘桀逆放恣,所為不軌,至乃郊祭天地,擬儀社稷’(這是孔融說的話,不抄白不抄),本當明令伐之。為其舊有功勛,亦有虛名,朝廷不忍顯誅,故乃使勛救之爾……“若卿等同心一意,荊南三郡共申其罪而伐之,是使劉景升知荊州非彼之荊州,乃朝廷之荊州也,欲舉全荊之地與朝廷相抗衡,是自蹈死地也。或能因此幡然悔悟,遣使謝罪,安於職貢,則國家之幸,亦表自身之幸也。若其怙惡不悛,仍欲勾連袁紹,而與天兵相抗,則朝廷底定河北後,必將誓師南伐。吾欲使卿等起事,非欲殺劉景升也,乃效命朝廷且救之也!”

我們就是嚇嚇劉表,警告一下他,讓他別在反黨……反國反社會的歪路上一條道兒走到黑啦。這是在挽救落後分子啊!朝廷夠多仁慈啊!

說完這些話,是勛還不忘舉起雙手來,朝北方遙遙地一揖:“天子聖明,三公輔之,九卿拱之,朝命所頒,皆有深意,而卿獨不能察。則是卿無學耶?是天子無學耶?!”你是想說你比皇帝學問大嗎?——扣帽子我可比你拿手啊小子!

這大帽子一扣下來,張懌終於瞠目結舌,無言以對。旁邊兒桓階趕緊出來打圓場:“侍中所言是也,然朝廷之深意,豈吾等鄉鄙之人所能知耶?公子被酒,一時迷惑,還請侍中寬宥。”張羨也再度呵斥兒子:“何不遽謝侍中開導?”

張懌沒有辦法,只好不情不願地深深一揖,表示道歉。是勛略微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最終又給咽了。他一開始是想啊,你要是真想追求學問,不如跟我回許都去上太學,我再給你找倆好老師——正好算擄走一人質。不過轉念一琢磨,要是按照原本歷史的發展,張羨其實活不了幾年啦,不管張懌再怎麽反對起兵,再怎麽仰慕劉表,到時候騎虎難下,也就只好接老爹的班兒,這要把他弄走了,張羨一咽氣,南方三郡的聯盟就要分崩離析。算了,你就繼續窩在這鄉下地方讀死書吧。

張懌被他老爹給轟走了,接下來的酒宴,氣氛還算融洽。等到酒宴撤下,郡府屬吏陸續告辭,張羨、桓階把是勛請進內室密談——是勛也把自己的幕僚孫資給叫了進來。

首先張羨就問,說我這兒偏僻荒遠,加上劉表阻斷了北去的使者,所以對中原情況不大了解,據說袁、曹已經接上了仗,不知道於今勝負如何呢?是勛當即就把曹操在官渡擊敗袁紹,繼而收取半個青州,自己在河東挺進並州,如今雙方大軍在林慮附近對峙等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張羨說道,其實前年陳長文奉命而來,我就已經下定決心,要起兵呼應曹公,牽制劉表啦,跟零陵、桂陽兩郡也商量好了,暗中歃血為盟,就連武陵劉睿也答應不會阻撓。本來去年春播後就打算動兵的,誰想趕上一場大瘟疫,荊南四郡死了無數的人,所以只好暫且停手。

是勛聽了這話就不禁暗中一哆嗦,心說不會吧,這兒有傳染病……我是北人,本來跑南邊兒來就容易水土不服了,這別再染上瘟疫……趕緊問他:“疫可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