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城頭箭書

戰爭,主要拼的是實力,既包括軍事實力也包括政治實力,而不能過多寄希望於什麽奇謀妙計。比方說原本歷史上袁紹的失敗,必須在正視其軍力占優的前提下,同時也注意到他內部政治格局的腐朽,要不然就不會有許攸降曹;而曹操的勝利,在考慮到曹兵數量居於劣勢的前提下,也不可忽視其內部的團結一心和軍隊素質相對較高——五千軍奇襲烏巢,被敵人逼到身後仍能頑強作戰,直至攻入壘中到處縱火,估計袁軍就很少有部隊能夠做到這一點。故而官渡勝負,源自於總體實力的對比,而不是簡簡單單地一條燒糧之計。

而就目前在太原南部五縣的戰鬥來看,是勛各方面全都居於明顯的劣勢,又何來妙計可以挽回?首先是兵數不足,其次是初得五縣,人心未附,並且他要以河東一郡對敵並州一州,前有高幹,後有郭援,在既沒有外援,河內曹仁又指望不上的前提下,就算天降諸葛孔明,那也難有勝算啊!

除了撤退,還有第二條道路可走嗎?

召集將吏們商議的結果,也是如此——終究包括曹性在內,目前是勛的部下之中並沒有瘋子。然而問題在於,該怎麽撤呢?

高幹親率兩萬大軍來攻祁縣,對於祁縣城本身的防禦力,無疑他要比初到貴地的曹軍清楚多了,即便不計傷亡地猛攻,也不大可能在短期內便即攻破城壁,收復城池。所以高幹一定會寄希望於上黨郭援的從後夾擊,在郭援尚未抵達的時候,他一定會希望能夠牢牢地牽制住是勛,不使其全身而退。

包括此前派遣商曜來勸是勛退出五縣,承諾不會追擊,曹營中沒人信高幹的話——要是追則必勝,傻瓜才不追哪。

所以是勛想在敵前撤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個措置不當,就很可能導致全軍崩潰。然而不撤也是不可能的,僅僅在高幹面前撤退,起碼不致於全軍覆沒,要是等郭援從後面趕上來了,那時候想撤都撤不動啦,肯定會被包了餃子。

曹性的建議是,再守兩日——根據距離和通訊來判斷,郭援還不會那麽快就來——等高幹先來攻城,然後他便率領麾下騎兵,找準一個合適的機會發起一次強力反攻,要是能夠暫且逼退並州軍,就有機會全師而返。張既曾建議召喚呼廚泉、去卑東進策應,但一來通訊聯絡很難保證同步,二來對於南匈奴也不可過於信賴,故而這條意見最終被否決了。

肯定要派人去聯絡南匈奴的,要是是勛撤了,他們不撤,就必然被並州軍抄了後路。呼廚泉、去卑的死活,是勛並不在意,但他們在平陽等四縣還留下了數萬族人,要是主力被殲滅,甚至被迫轉投袁氏,那幾萬匈奴人就會變成河東郡內巨大的隱患,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爆炸。因而,是勛雖然不寄望於呼廚泉前來相救,卻也希望他起碼能夠自保。

曹仁東援官渡的消息還沒有傳到祁縣的時候,是勛盼著高幹越晚攻城越好,但如今卻反倒希望他趕緊發動攻勢,己方好尋隙反擊,然後棄城閃人。當然啦,曹性的反擊是不是能夠成功,能夠奏效,那也還在未知之數,並無十足的把握。

是勛再次登上城樓,手扶城堞,眺望著忙忙碌碌做攻城準備的並州軍,心裏急得火燒火燎的。但他本無統率大軍之能,更無臨陣機變之才,想得越多,反倒越是沒底,最後只好狠狠地一拍城堞:“喚仲達來!”

是勛幹脆把軍事指揮的全權都委托給司馬懿了——即便那還是年輕識淺、初上戰場的司馬仲達,他也覺得肯定比自己靠譜。對於自己不熟悉、無天分的領域,與其無原則地自信,還不如幹脆放權,信賴他人哪。

下城後返回衙署,天色漸暗,是勛幹脆把成敗勝負全都拋去腦後,默默數著綿羊,蒙起頭來睡了一大覺。第二天一早起身,就開始指揮小吏們整理公文,琢磨琢磨什麽東西必須帶走,什麽東西先帶在身邊,情況不對的時候可以扔掉。

一整天就這麽著晃過去了,相關公文、行囊早就準備完畢了,然而是勛閑不下來,一閑下來就難免心裏發慌,所以到處沒事兒找事兒,甚至還裝模作樣地指揮著仆役,把衙署內外都打掃了一遍:“主人將返,豈可零亂以對?”他這種行為反倒無意中增強了屬下的信心——主公如此篤定,此番後撤,定然是無虞的。

忙到天黑,又打算去洗洗睡了,突然有兵從城上下來,遞上一支羽箭。是勛接過來一瞧,箭簇後方綁著一卷素帛——“高使君又來勸我走麽?我倒是願走,可惜……”解下來,展開一瞧,卻見上面是一筆銀鉤鐵劃的隸書:“牛馬走陽曲郭某,再拜言,死罪死罪。侍中閣下:曩者兩國交鋒,家嚴客寄於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