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壽春城下

治亂世應用重典,這道理曹操明白,是勛也明白。

後漢之所以衰頹,很大一個原因就是法規太寬松,並且往往有法不依——當然這主要是對官僚士大夫,而非對普通百姓。所以後來郭沖五事中就說,諸葛亮治蜀,“刑法峻急”,法正去勸,諸葛亮卻說:“……劉璋暗弱,自焉已來有累世之恩,文法羈縻,互相承奉,德政不舉,威刑不肅。蜀土人士,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弊,實由於此……”

裴松之疏《三國志》的時候,把郭沖五事全都給駁了,但這事兒未必是真,話中的道理卻是不錯的,而且並不僅僅適用於蜀中,整個兒大漢朝,東西南北,全都是這種對百姓“德政不舉”,對士大夫“威刑不肅”的局面。曹操所以能夠崛起中原,諸葛亮後來所以能夠穩定蜀地,很大一個因素就是靠著整頓法紀,運用重典。要都跟袁紹似的連身邊兒的主要謀士都無法約束,由得他們兼並田地、搜刮民財,曹魏和蜀漢就全都立不起來,曹家和劉家也全都是袁家的下場。

當初兗州動亂以後,是勛就曾經勸曹操要趁機整頓當地世族來著,所以在“明法”這方面,他跟曹操的施政理念是相當接近的,故而他提出要申明軍紀,曹操也就全盤接收——雖然有點兒走歪,但正道兒該怎麽走,是勛本人也不是很清楚。

曹操是搞了“特務政治”啦,其實在特殊的背景下特務亦有其用,甚至“特務政治”亦有其用,對於一向疑心病重的曹操來說,既然撿起了這柄利刃,那就絕對不肯放下。所以是勛一直就事論事,光說孫汶,而並無怨懟校事制度之語,更無片言只語指向趙達——可是眼瞧著曹操已經光火了,即便只想救下孫汶一個,又該怎麽繼續勸說呢?

是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在心中給自己鼓勁兒:加油,你成的,只要鎮定下來,你一定能夠救下孫毓南的性命來……你這張嘴已經說遍了天下英雄,又不是第一次遊說曹操,有什麽可怕?!

於是他突然收斂起緊張、焦急的神情,先故作輕松地朝曹操深深一揖:“君主之權,不可操之於下,便有所分別派用,亦當總之於上。是故勛不揣冒昧,要來求主公的赦書,軍法固不可廢,故赦只能上出。余皆可殺,獨孫汶不可殺也。”

他前面幾句話都是曹操愛聽的,所以曹操就放下了手中的簡冊,微微一挑眉毛:“一軍吏而已,不過與宏輔有舊,並為宏輔所薦罷了,因何而不可殺?”

是勛早就想好了理由,就此沉著地回復道:“倘其罪名屬實,則必不可饒,然如今證據不足,難以定罪,則因三事而不可殺:其一,彼叔祖孫賓石(孫嵩)見在襄陽,如勛前日奉使歸來所言,心向朝廷,若殺汶,則恐寒賓石等人之心;其二,孫汶於趙邠卿(趙岐)有救命之恩,邠卿名滿天下,此誠不可逆之也;其三,典都尉亦在轅門,請赦孫汶,大戰在即,不可壞大將之鬥志……”他知道典韋是曹操的愛將,所以特意拿出來說事兒,至於因此會不會使得曹操埋怨甚至猜忌典韋……火燒眉毛,且顧眼下,而且且顧自己,顧不了別人啦。

曹操把眉毛一擰:“我若殺了孫汶,宏輔可有所不滿?”

是勛猶豫了一下——這話不好回答啊,說自己不會不滿?太明顯的謊言肯定騙不過曹操;說自己有所不滿?那剛才拿典韋出來頂杠的手段就徹底失效啊,最終曹操還是會疑心到自己頭上來。他想了想,這才大著膽子,繞著圈子回答說:“昔高祖誅韓信,未聞蕭相國不滿也。”

韓信是將,蕭何是相,兩人的位置大相徑庭,所以雖說韓信是蕭何追回來推薦給劉邦的,但最後殺韓信反倒是用了蕭何的計謀。是勛這意思,雖然我跟孫汶有薦舉之德、故人之誼,所以想要救他,但若真救不下來,那也不會對你有啥不滿啦。韓信死則黥布怨,可是沒聽說蕭何、張良、陳平怨的——潛台詞是,你得當心典韋的怨才是真的,我可是無辜的。

曹操聽了,把嘴一撇:“好一張利口!”他緊緊盯著是勛,也不說赦,也不說不赦,就這麽慎著,瞧得是勛滿脊梁的全都是冷汗。就在這個緊要關頭,突然門外有人稟報:“壽春有使前來,欲降!”

曹軍逼至壽春城下,尚未展開攻擊,據說袁術即棄城南逃,僅留李豐、樂就二將率五千兵固守。時袁術所署揚州刺史惠衢亦在城內,遂遣密使至曹營中,約請降順,願為內應。

這是大事兒,於是曹操就沒空再跟是勛廢話了,下令暫將孫汶羈押,容後處置,隨即召聚謀士們商議。程昱首先說:“袁術既遁,當急追之。”曹操一指是勛:“宏輔即時擬命,妙才不必往廬江去,即率所部精騎追擊袁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