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今古之爭

蔡邕通經史、辭賦、書法,尤喜藏書,據說所藏超過萬卷,其中將近一半贈與了王粲,剩下一半,以及他個人的作品,則都在戰亂中散佚了。在原本的歷史上,蔡文姬留胡十二年才被曹操接回,說曾讀家中藏書四千卷,但能夠默寫得出來的,也只有四百多篇而已。而在這個時空,因為沒有那十二年的坎坷經歷,以她超群的記憶,所能記住的多過十倍還不止。

宴請是勛、王粲的時候,蔡琰就已經在曹操派來的數名精通文墨的女吏的幫助下,默寫出了蔡邕所創作的近百篇文字,包括詩、賦、碑、誄、銘、贊、箴、吊、論議、祝文、章表、書記等等,當下分給王、是二人,說你們先讀完了,再幫我獻給曹公吧。兩人當場就把這些文章給分了,詩、賦等文藝作品,全都歸了王粲,章表、書記等應用文,是勛給打了包。

一方面,是勛不打算在文學之士的路上走得太遠,能夠維持自己現下的名聲不墮,那就足夠了,他覺得自己應該把更多精力用在經、史、表章上面——就廣義來說,那也可以算是“文”,但卻是比較應用性而非抒情性的“文”。另方面,他滿肚子後世的詩詞歌賦可以抄襲或者借鑒,相對的應用文就記得比較少,也不合適全篇抄襲,所以要利用這個機會,好好跟已故的蔡中郎學習學習。

回家以後,他把吳質等幾名門客叫來,要他們盡快把所搜羅來的蔡邕的文字抄錄一份,至於原本,還是應該早點兒獻給曹操。這東西食髓知味,還真容易上癮,這邊兒剛抄完、讀過一遍,他就忙不叠地再去找蔡琰,說你還默寫出多少來了,都給我,都給我。

時間就這麽在學習過程中很快被浪費掉了,終於迎來了正旦的朝會。在雒陽的時候,正旦朝會規定在德陽殿舉行,遷許以後,皇宮規模變小了,但五臟俱全,主要殿堂仍然沿用舊名。那天天還不亮,是勛就穿戴整齊了,乘馬車來至宮門,夜漏未盡之時,宮門大開,他按照排班,大踏步來到德陽殿前。

漢代之規,二千石以上入殿覲見,余則於陛上恭賀,但是許都的德陽殿只有雒陽一半兒規模,所以唯中二千石才得上殿,是勛這種比千石,也從陛上被擠到了階下——嗯,其實也可以叫“陛下”……朝禮的第一步,是官員代表(主要是公、侯)向皇帝進獻賀禮,少府太官令代表皇帝,賜酒食於獻禮者。第二步,各地上計吏進獻圖籍,也就是反映本年度各地情況的文書——只是如今朝廷可以控制的地區,也就曹操所轄兗、徐、豫三州,以及揚州廬江郡而已,其他地區都只好隨便指派個人裝模作樣地拿著往年的圖籍湊數罷了。

第三步,殿上、殿下百官一起跪拜,口呼“萬歲”,向天子上壽。第四步,太官令代天子賜百官酒食——也就是開通茶話會,觀看文藝表演。只不過皇家舞樂隊早就已經星散了,臨時搭建的新班子人數有限,節目更有限,讓是勛瞧著直犯困。他當然不敢公然打瞌睡啦,只好用袖子遮著臉,悄悄打了幾個哈欠。

曾經聽說從光武帝開始,正旦朝會以後往往會召開辯經會,所以他預先做了復習,甚至還打了點兒小抄。只可惜如今許都朝廷新創,五經博士都沒有征全,加上曹操又對經學不怎麽感冒,所以這回壓根兒就沒舉行。日頭還不過午,太官令就宣布朝會結束,請百官出宮,各回各家。

是勛才站起身來松快松快筋骨,打算離開,忽聞郎官呼喚:“天子召見是少府。”是勛心說為什麽這會兒想起來要見我呢?不會是因為開不成辯經會,天子不大高興,所以要找我商量商量,爭取明年能夠舉辦吧?

他猜得還真不錯,劉協見了面果然就問:“今日未能辯經,是卿可遺憾否?”是勛心說我昨晚白復習了,從這個角度來說,還真是有點兒小遺憾,不過嘛……照我的意思,這類活動最好永遠也別再舉行。當然他不可能這樣回答劉協,只好畢恭畢敬地安慰道:“許下初建,博士不全,故而難以辯經。然新都既定,天下行將安泰,四方才傑之士必然雲湧而來,假以時日,辯經之會,定然還可復見。天子勿憂。”

劉協說我前陣子派人去青州征召鄭康成,可惜他辭以疾病,不肯來許,要不然是卿你幫忙跑一趟去勸勸?是勛心說我是出差專業戶嗎?這從華陰回來還不到一個月嘛,就又要我奔青州去?再說了,我還打算年後請假回鄄城看兒子哪。可是他不好直接駁皇帝的面子,沉吟少頃,忽然開口道:“只恐便勛前往,鄭師亦不肯入許來就職或講經也。”

劉協皺眉問道:“是何緣故?”是勛假裝很為難地咂巴咂巴嘴,直到劉協追問道:“但說無妨。”他才大膽回奏:“五經博士之中,無古文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