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人月團圓

劉協點明是勛作詩,是勛就不禁一愣啊,心說糟糕,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

照理說這種場合,他就應該預先有所準備,但這回還就偏偏沒啥準備——他這陣子都忙著玩兒注經了,昨天才剛把《詩經》的後三卷也即大、小雅和頌的部分注完,把備份兒獻給了曹操,正打算明天再去獻給皇帝呢。雖說這年月會至深處,宴至醉處,往往都免不了要吟詩作賦,但百僚群集之際,只要自己不故意去出風頭,哪會有人來找這一個六百石小官兒的麻煩啊?

曹操點名孔融,那很正常,一方面他跟孔融是舊相識,有交情,二來孔融那也是二千石的高官——漢官二千石是個坎兒,再往上就是三公九卿和亞卿,都算高官——第三點最重要,孔融是積年的老詩人,他不作詩,誰作詩?可是自己不同啊,自己那麽年輕,詩名這兩年才剛打出來點兒,皇帝怎麽會點自己?他犯什麽中二病了?

照說自己就壓根兒沒跟皇帝談過詩,論過文啊,平常謁見光說經了,還就怕這小孩子刨根問底,把自己給難住——經好糊弄,反正雲山霧罩就得,詩文問題真不好硬拗。他今兒個怎麽就想起來讓我作詩了?不行,這小子還欠調教……教育啊。

可是皇帝既然點名了,是勛也不好不搭理,只能站起身來,一邊搜腸刮肚地忙著想,一邊慢悠悠朝上座深深一揖——唉,今天是八月祀神日,正好十五,擱後世就是中秋佳節,中秋的詩歌可是不少哪,抄哪首才好呢?

“臣駑鈍之資,粗通文墨而已,豈敢在至尊面前賣弄?”當然這只是普通的客氣話而已,是勛也沒想著靠這幾句就能給推了麻煩事兒,他只是在拖延時間,以方便構思罷了。劉協聞言,把面前的酒杯一端,立刻有郎官上來給滿上酒,但他卻並不喝,只是把杯一讓:“是卿無須過謙。來,且飲了這杯酒,以助詩興。”

是勛心說剛才孔融吟詩,那可是整甌整甌的痛飲啊,到你這兒才給我一杯,而且你面前的酒……連杯子其實都是曹操的!皇帝你還真會借花獻佛啊!要是沒有孔融還則罷了,孔文舉珠玉在前,自己要作出什麽樣的詩歌來,才不會掉價呢?你聽聽孔融那三首六言,那也是未來能上選集的佳作啊(要不然自己也不可能會背),文辭雖不甚深,格調雖不甚古,但洋洋灑灑一氣呵成,便渾然如同璞玉一般……哦,既然如此,自己也挑那些行文不太古樸生澀的抄好了,年代再往後錯一點兒也無所謂。他一邊想著,一邊接過郎官遞來的酒杯,緩慢但是持續地幾口飲盡,完了伸腦袋朝堂外一瞥——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輪圓月浮上半空。圓月……圓月……圓月彎刀……胡,自己究竟在想些啥了!

可惡啊,這人越是緊張,腦子裏就越顯得空空如也,幾乎就啥都想不起來。說起中秋的佳作,現在還能搜刮出來的貌似也就只剩最著名的那首了,但那首實在是……那是宋詞啊,怎麽能用!罷了,罷了,只好臨時篡改吧。

是勛拿定了主意,當下先從天子開始,羅圈朝眾人作了一揖:“勛實無捷才,粗構而得,文不精深,詞不雅馴,還望陛下與諸公原宥。”眾人紛紛還禮:“是議郎無乃太謙?吾等洗耳恭聆大作。”

是勛一指天上的月亮:“今日為白露節後良日,按例,家人相聚,共祀常所尊奉神,然而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即勛之兄弟亦皆在都外……”是著、是寬在徐州,是紆還跟著任峻在兗州屯田呢,是峻則是最近出趟差,返回鄄城公幹,這時候都不在許昌——“思之不由使人惆悵,再觀缺月亦滿,故有是詩。”

說著話,他就在席間緩緩地踱起步來,踱一步,吟一句:“何期見明月,金壘持問天。姮娥悵然處,今夕竟何年。吾欲乘風去,邇來稻梁牽。故交多契闊,清光入無眠。月應無恚意,臨別每團團。生魄繼死魄,離合與悲歡。胡為涕沾袖,亙古難終全。唯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擱後世是個人就能聽得出來,他這是篡改了蘇東坡最著名的詞作——《水調歌頭?中秋》,也就是那首:“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把這闋宋詞改成五言古詩,是有一定難度的,先不說因為語音的流轉,很多韻腳都得重押,而其文辭的通俗、市井,就絕不是漢末三國時候語。所以是勛在短時間內粗粗地修了一下,但仍然顯得不夠雅馴——好在即席而詩,本就難得,眾人本來就不抱太大的期望。

可是要論詩中之意,那是盡量保留了蘇軾原詞的精髓,聽上去很象那麽一回事兒。所以聽完以後,孔融首先發話了:“見明月而傷離別,正合今日之景,宏輔此詩頗為難得。”曹操也說:“欲乘風而登月宇,知月有圓缺,乃思人有離合,想象頗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