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漢家道微

建安元年八月,白露後一日,司空曹操大宴賓朋,自太尉楊彪、司徒趙溫以下,與曹氏相友善的公卿大夫盡皆與會。是勛心說這麽盛大的宴會,曹老大不會再麥餅就菜湯了吧?他欣欣然駕車前往,沒想到才到司空府門口兒,就不期而遇見了一位老熟人。

當下趕緊跳下馬車來,鞠躬如也:“孔公是幾時到的許昌?”原來那人正是原北海相孔融,當下執著是勛的手,滿面春風地道:“日中才入城內,謁見畢天子,曹公即有請帖送來,未及更服,便來與宴了——宏輔啊,自青州一別,如今已如鵬鳥高飛,連融都要瞠乎其後了。”

是勛趕緊遜謝說不敢不敢,完了問:“孔公大才,必有重用。既已得謁天子,不知所授何職啊?”孔融答道:“台省尚未頒詔,但揣測天子之意,應該是將作大匠吧。”是勛不禁笑道:“袁曜卿(袁渙)非營造之才也,宮室長久不完,天子忿怒。正要借重孔公大才,使新都早日竣工。”

兩人拉著手,一邊談談說說,一邊邁步入內。早有司空府的小吏迎上來,給他們安排好了座位——孔融本為二千石,倘若真的就任將作大匠,則亦為二千石亞卿,而是勛只是六百石,兩人的座位隔得挺遠。

是勛心說正好,他跟孔融熟歸熟,其實還真沒什麽共同語言,要是整場宴會都被迫挨著孔融坐,那可實在太過乏味啦。當下左右望望,只見自己上首是符節令董昭,下首暫時空著,然後是司空府主簿王必——很好,都是自己人,可以聊得起來,就不知道那空著的位子,究竟屬於誰了?

太陽還沒落山,賓客們就基本到齊了——只有主人曹操,以及主賓楊彪、趙溫先於後堂相見敘話,要最後才出來。只是是勛下首那座位仍然空著,是勛就奇怪啊,誰這麽大的架子,竟然姍姍來遲?還是說,臨時有事兒來不了了?好吧,倘若開筵了還不見人,咱就招呼王必往前錯一格,方便說話。

只聽小吏的招呼聲中,曹操左手拉著楊彪,右手扯著趙溫,一起從後堂轉了出來。是勛打眼一瞧,真奇怪,三公身後竟然還跟著一個小夥子,長得挺俊,膚色尤其白皙,就跟荀文若有得一拼。只見三公都到上位坐下,那小夥子卻拱著手奔自己這兒來了……呀,呀,他坐下了,就坐在自己下首。

是勛自然要問啊:“未熟足下尊顏,請教。”那小夥子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還禮道:“不敢,家父為太尉,區區華陰楊修字德祖,請教閣下……”

呀,原來是楊修,聞名已久——想當年自己還冒過他的名來著——這還是初次見面。可是也奇怪,他幹嘛跟著三公出來?曹昂也沒跟在曹操身後嘛,趙溫的公子也沒跟著嘛,為啥就他一個跟著?哦,想必是楊彪帶兒子來跟曹操打招呼,說不定就請曹操照顧他這個聰明小子,所以一直聊到現在。

當下點頭示意:“營陵是勛。”

“原來是是議郎,”想不到楊修這小子對自己還挺感興趣,“久聞是議郎詩文俱佳,又通‘五經’,前在鄴城以一篇《別賦》壓倒河北群賢,又在襄陽辯經以難潁子嚴、宋仲子,今日得見,何幸如之?”

是勛輕輕搖頭:“多為訛傳,不值一提——德祖這是從何處來?一向無緣得見啊。”你要是跟著老爹到許昌來的呢,將近半年了,我沒理由沒見過你啊。楊修忙道:“此前遊學在外,才入許訪親,得舉孝廉,除郎中——日後還請是議郎多多指教。”郎中比三百石,也是光祿勛的屬官,算是是勛的同僚。

正說著話呢,就聽見曹操跟上面痰咳一聲,立刻百鳥……百官壓音,全都支棱起耳朵來傾聽。曹操說正當八月祀神之日,月亦圓滿,因而召聚百官宴飲賞月,希望大家從此竭誠合作,共同為朝廷效力……吧啦吧啦的好一通領導講話。曹操發言完了,輪到楊彪,然後是趙溫——這一套是勛這一世是頭回聽,但在前一世早聽膩啦,所以只是擺端正了儀態,面露微笑,其實完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好不容易趙溫講完話,輪一圈兒又回到曹操——他是今天的主人嘛,自然要多說兩句。好在曹操不是一個很喜歡廢話的人,只是說:“操聞卿等前隨天子在安邑,為逆臣所挾,又無資供,乃至尚書郎以下自出樵采,從官皆食棗菜,思之使人肝腸寸斷……”

宴間不禁響起了幾聲喟然長嘆,想必是經歷過那段淒慘日子的官員們有感而發吧。

是勛心說挺開心的日子,你說這些幹嘛?是想提醒大家夥兒:是誰把快要餓死的你們給救出來的?是誰帶你們到許昌來吃香的喝辣的?喝水不忘掘井人,你們可不要辜負我曹操啊!是這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