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載舟覆舟

看看天色還早,是勛遛遛跶跶地就奔了司空府上,這一路走,免不了又是滿身的灰塵。好在他是司空府上常客,又與曹操有親,故而進門先喊:“打盆水來予我凈面。”門子不敢怠慢,趕緊就把熱水奉上。

端正了儀容以後,是勛由一名小吏引領,直奔日常議事的大廳而去。才剛進院,遠遠的就見曹操站在廳外階下,正與一人對話。是勛一瞧不對,倆人腦袋挨腦袋,湊得挺近,但語聲卻似乎頗低——這是在密談了,自己還是先不要打擾為好。

時候不大,貌似對面談完了,那人朝曹操深深一揖,轉身離去。是勛瞧得分明,微微一揖:“慈範,久違了。”那人也趕緊還禮:“盧洪見過是議郎。”

是勛拉著盧洪的手說:“你我故交,何必如此多禮?但不知慈範今在司空府中,擔任何職啊?”盧洪輕輕地扯脫了是勛的手:“小吏而已,豈勞動問——司空適才便說起是議郎,議郎可速往拜謁。”說著話又是一揖,擦肩而過。

是勛心說這家夥神秘兮兮的,究竟在搞啥?眼看著曹操還站在階下,正注目自己,當下不敢耽擱,快步趨近。他還沒來得及行禮,曹操先一按他的肩膀:“操料宏輔今日必來也——且堂中去吧,正有要務相商。”

是勛跟著曹操到了堂上一瞧,嘿,敢情到的人還真不少,包括荀攸、郭嘉、毛玠、王粲,甚至還有董昭——荀彧是每天都要坐班的,忙得根本就沒空再到司空府上來,反正曹操有啥想問的,都會即時寫個便條兒派人送去,許昌城本來不大,也耽誤不了什麽事兒。

是勛朝眾人羅圈作揖,笑著說:“群賢畢至,想必是有大事要商量了。”王粲跟他最熟,當下半開玩笑地問:“宏輔多智,可能猜到是為了誰家麽?”既然問到“誰家”,是勛眼珠一轉,當即回答:“莫非是淮南那位?”

曹操“哈哈”大笑著登上了正座:“宏輔不言則罷,言必有中。”笑完了面色一沉,轉向荀攸:“公達可備悉道來。”

荀攸雖然是荀彧的從侄,但年歲比荀彧要大……甚至比荀諶還大,都快四十歲了,面象老成,儀態也很端莊。聽到曹操發話,荀攸想要往起站身,卻被曹操擺擺手攔住了:“無須多禮,坐著說吧。”

荀攸點點頭,不疾不徐地開始敘述道:“歲初,袁術渡江而南擊揚州刺史劉正禮(劉繇),我軍襲其後路,取廬江五縣。袁術遂還壽春,但是留下其將孫策經營江東。前日有信來報,孫策於秣陵破笮融、薛禮,復於牛渚破樊能、於麋,進圍曲阿。劉正禮殘兵不滿萬數,恐無回天之力了。”

是勛聞言,淡淡地一驚,心說“小霸王”終於渡江發威了——但是沒有辦法,以自己目前的能力,蝴蝶翅膀還搧不到他那兒去,除非當日幫著太史慈把他給砍了……不可啊不可,一代豪雄,死於子義之手倒也罷了,可是瞧子義就未必會取他性命,要是死在自己手裏,實在不怎麽落忍的……毛玠有些擔心地說:“我當面之敵,唯有袁術。此前他蜷曲淮南,旦夕可滅,但如今渡江而取丹揚,進逼吳郡,其勢稍長,若不即除之,必為大患。”荀攸緩緩地搖一搖頭:“大駕幸許,才始月余,四方人心未附,又將秋收,此際實不應發兵淮南。”

曹操用手指輕輕敲打著面前的桌案,沉聲道:“吾必滅袁術!但即便動兵,亦當在秋冬之屆,此時此刻,諸君可有妙策應對?”

是勛瞟了郭嘉一眼,郭奉孝貌似想到了什麽,低垂著頭沉吟,暫時並沒有發言的意圖。是勛心道你不說,那我就說啦:“諸公可知那孫策何如人也?”王粲答道:“據聞乃故破虜將軍孫文台之子,為人極其驍勇。”是勛微微一笑:“勛與其亦嘗有一面之緣。”

曹操將身體朝前略略一傾:“宏輔何時得見孫策?”是勛答道:“曹……主公可還記得,昔日是某守成陽令,押解糧秣前往汝南,於盧門亭為袁氏遊騎所逐,若非子義相救,幾乎不免——敵將即孫策也。”

曹操說對,對,我想起來了,你回來以後跟我提起過的——“此人果然驍勇麽?”是勛點頭:“孫策弓馬嫻熟,只稍遜於子義,而與呂布在伯仲間……”他心裏說,呂布你要是當面聽到這種話,非得氣得吐血吧——“至於用兵之能,亦一時之人傑也。然而年輕氣盛,性如烈火,又有一樁事極肖乃父……”

曹操問:“哪一樁事?”是勛微微笑道:“自視過高,不甘屈居人下。昔孫文台與袁術共討董賊,袁術斷其糧秣,文台親馳馬袁營中,當面責斥。可知袁、孫之間,非主從也,實同盟也。我料孫策亦不甘久居袁術之下……”他本來接下去想說,請朝廷賞以名爵,遣一介使往說孫策,讓他跟那袁術劃清界線,但是轉念一想,他喵的老……余自使荊以來,席不暇暖,若獻此計,恐又將遠涉江湖。何必呢?我這是何苦來哉?算了,說到這兒就閉嘴吧,別再繼續往下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