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安貧守賤

曹操返回鄄城以後,召聚群臣,總結兗州動亂的經驗教訓。他就想不明白啊,張邈是我的莫逆之交,陳宮又最早跟隨我,為什麽他們二人竟然會起了反心,去迎接呂布入兗呢?我有什麽對不起他們的?那呂布難道能比我強不成?

薛悌首先開口,幫忙分析:“張孟卓、陳公台皆無遠志者也,只欲保守兗州。而主公數次三番去州遠征,糧草、物資,皆由地方資給,故此二人不滿,亦人之常情也。”

曹操說他們因此而有所不滿,那是說得通的,但就因為這麽一點兒不滿,竟然與我兵戎相見,那就說不大通啦,太過分了一點兒。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任峻說:“昔邊文禮傲慢放肆,冒犯了主公,但不當死罪,悍然殺之,遂使兗州士人離心。張邈、陳宮為士人領袖,苦勸主公不從,上則不得信用,下則為群小所蔽,故而遂起叛心。峻請主公從此施以仁政,撫慰士人,則兗州自然得安。”

毛玠站出來反對任峻的意見,說:“伯達只見其表,而不見其裏。兗州世家廣布,如藤蔓牽連,皆自私其產業,而不體恤國家者也。主公入主兗州,除汙吏、懲豪強,加之兵戈屢興,賦稅沉重,故彼等心懷怨望久矣。只是雖然怨望,不蹈死生之地,亦不敢獨攖主公之鋒刃。主公誅邊文禮,遂使人人自危,以為禍不旋腫,乃至鋌而走險。張邈、陳宮不過為彼等所挾持而已。”

曹操一邊聽一邊點頭,連說有道理,有道理。

最後荀彧作總結性發言:“治亂世而用重典,此亦不得不為之事,然而似邊文禮這般世之名士,主公還應以撫安為主,如非必要,切勿妄殺。兗州士人自私其產,並無公心,見誅邊文禮而有兔死狐悲之嘆,乃擁張孟卓、陳公台為亂,此為殷鑒,不可不查。”

夏侯惇在旁邊咬牙切齒地說:“袁本初數請主公誅張邈,主公不從,如今看來,此人實為禍根,當早除之。似此敗類,當誅則誅,文若先生無乃太過軟弱乎?”

曹操朝他擺了擺手:“元讓慎言。文若所言是也,某當以此為鑒。”說著話轉過頭來望向是勛:“宏輔以為如何?”

是勛心說你們聊得好好的,幹嘛突然想起來問我?對於兗州的這次動亂,我倒是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只是大庭廣眾之下,有些話不那麽好開口啊。於是他朝曹操擠擠眼睛,隨口敷衍道:“正所謂‘媳婦娶進房,媒人扔過墻’……”

眾人聽了都是一愣,問他說的什麽意思。是勛解釋道:“此為舊鄉俗語——新婦既迎,媒妁可棄。亦過河拆橋、上屋抽梯之意也。彼等昔為拒黃巾而迎入主公,如今黃巾既平,則主公與彼等無所用也,自然為亂。”

曹操點點頭,然後就宣布散會,同時吩咐:“宏輔暫且留下,卿前日所獻‘安貧守賤者’詩,甚有意趣,操欲與卿深言之。”

原來因為是勛的莊院此前被呂布部將成廉給毀了,雖然房屋燒塌的不多,內中財貨卻幾乎被劫掠一空。所以當返回鄄城以後,他就腆著臉去找曹操哭訴,曹操說宏輔你立此大功,我再賞你點兒財物就好了,大丈夫何患無錢,你哭個屁啊。

是勛還要假撇清,順口就吟了陶淵明一首《詠貧士》詩:“安貧守賤者,自古有黔婁。好爵吾不榮,厚饋吾不酬。一旦壽命盡,敝服仍不周。豈不知其極,非道故無憂。從來將千載,未復見斯儔。朝與仁義生,夕死復何求。”意思說我不是貪慕虛榮啊,我一貫安貧樂道哪,所以只是問你要點兒足夠活下去的錢糧,我沒打算獅子大開口啊。

曹操當時對他那首詩是贊不絕口啊,不過這回把他單獨留下來,還真不是為了討論詩歌——那只是個借口而已——等大家夥兒都走了,他就把是勛拉到身邊,低聲問道:“宏輔適才言之不盡,如今可暢所欲言。”

是勛心說曹孟德你果然敏啊,那好吧,我就把一肚子的話,好好跟你嘮叨嘮叨。毛玠、荀彧他們不是沒見識,但正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就不比老子站在更高的歷史角度上來看待兗州問題。在原本的歷史上,張邈、陳宮就曾經勾結呂布反叛過,其緣由,跟這條時間線上大同小異,老子就綜合兩千年間的見識,跟你來表上一表。

所以他先問啦,當初張邈、陳宮等人迎接主公你入主兗州,他們的主要目的是什麽?曹操回答:“欲使某退去黃巾,保安兗州也。”是勛點頭,並且更詳細地說明道:“彼等昔日迎主公也,一為退去黃巾,二為保安兗州——然而彼等心中之兗州,卻非主公心中之兗州。主公所謂之兗州,為大漢十三州之一,斯土、斯民,皆欲安之;而彼等所謂之兗州,不過彼等鄉梓、家產而已,國家能不能得其賦稅,百姓能不能得而安居,與彼等又有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