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海隅神威

阿飛前一世的時候老家在海邊,打小就會遊泳,雖然算不上什麽運動健將,一般情況下也能在海水裏泡上幾個小時,還不至於很快沉底兒。可是他沒想到,自己才落入海中,明明雙手抱牢了斷桅,卻照樣直奔海底而去……“我靠什麽玩意兒這麽沉啊!”幸好他腦筋還算清醒,趕緊伸手到包袱裏去,把那一大袋子銅錢掏出來給舍了。雖說無錢寸步難行,但該舍的時候還得舍,要不然就只好舍命啦。

東南風刮啊刮,阿飛抱著桅杆漂啊漂,終於在第二天黎明時分漂上了岸。順風順水而來的倒不僅僅是他,還有十來具屍體。

仰躺在沙灘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好不容易恢復過來,阿飛就解開包袱,把東西全都掏出來晾曬。他最關心的是那封書信,好在這時候的書信是寫在木片兒上的,兩片木牘並合,用繩捆紮,如今打開來一瞧,字跡略有些模糊,應該問題不大——“幸虧不是後世的信紙啊,要不然就全泡湯了”。

收拾好東西,阿飛背上包袱,站起身來,蹣跚地挪到一具屍體前面,擡腿踢了兩腳——“嗯,不動,死透了。”俯身就開始剝衣服。當然啦,他不是有什麽特殊的愛好,也不是真想把人剝光,只是搜查一下有沒有什麽可用的東西——比方說幹糧啊、錢財啊、武器啊、手機啊……唉,這個時代壓根兒就沒有手機啊,也不知道自己漂到了什麽所在,這附近有沒有住家,有沒有城鎮……翻了半天,一無所獲,恨得阿飛朝屍體上又狠狠來了兩腳。然後下一個目標,終於被他找到了圍在腰間的一串銅錢,已經散落了大半,光剩下三四十枚了——“真是舍命不舍財的典範啊,值得我輩充滿敬意地罵一句靠。可也怪了,這家夥竟然沒有沉底兒還能漂著,難道是因為肚子上脂肪太厚?”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毫不客氣地把那些銅錢解開下來揣進自己包袱。

第三具屍體竟然就是那可憐的錢船主,喝了一肚子的水,死得口眼不閉。阿飛默默地朝他鞠了個躬,伸手幫忙合上了他的嘴巴和眼瞼——然後繼續開剝,也繼續地一無所獲,於是再次踹上兩腳。

等到了第四具屍體旁,他才剛擡起腿來,誰料那屍體突然間竟然活了,左手一翻,牢牢抓住了阿飛的腳踝,隨即輕輕一扯,就扯得他一個倒栽蔥。這一驚可非同小可,阿飛倒不是怕什麽僵屍作祟,他連老天爺都不信,還能信鬼怪嗎?只是這廝手上的力氣未免太大一點兒了吧,自己可不要剝人不成反被人剝!

才大著膽子從地上坐起來,想要逃跑,但那只鐵鉗一樣的大手仍然緊抓著自己的腳踝,使他難以挪動。再看那屍體也同樣坐起來了,瞪了他一眼,開口問道:“原來是楊公子,你要做啥?”

“你、你、你認得我?”

“同船而行,曾聽船主稱呼過。”原來那是個青年壯漢,估摸著身量不低,生得虎背熊腰,雙手如同蒲扇一般,麻衣吸透了水裹在身上,勾勒出一身疙裏疙瘩的犍子肉。一張國字臉,蠶眉鷹眼,鼻直口闊,短短的絡腮胡子,聽口音卻不似樂浪人氏。

“某、某姓楊名過字改之,請教台甫?”阿飛大著膽子問道。

那年輕人終於松開了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作揖回答:“不敢,某為樂安人氏,姓史名義,草字伯仁。”說著話左右望望:“只有你我二人幸免於難嗎?”

“這可說不準,”阿飛縮了縮脖子,一邊盯著史義的動作,一邊慢慢爬起身來,“本來以為史兄你也……”他正待再去查看下一具屍體——有人瞧著,就不好再剝衣搜屍了,但他本能地感覺這位史義史伯仁有點兒危險,還是盡量離遠一點為好。

可是才剛邁步,突然那史義一挺身,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阿飛就覺得跟有座泰山壓下來似的,不自禁地就趴到地上去了——“你、你幹嘛!”史義把他按伏在地,同時自己也趴下了,低聲在他耳邊說道:“噤聲,有人來了?”“有人來又何必……”“他們手中都有兵刃!”

阿飛大著膽子擡眼朝遠方望去,果見施施然踱過來六條大漢。正是十一月間,氣候本就寒冷,海邊則更是北風凜冽,但那六人卻全都只穿一件短袖的麻衣,露出肌肉虬結的胳膊,下身也僅用一條兜布裹襠,光著兩條毛腿,赤足無鞋。每人手裏都提著一柄環首刀,瞧上去形質雖非上佳,但都磨得鋥亮,映著朝陽熠熠生輝。

史義按著阿飛的腦袋,兩人都趴在沙灘上裝死。可惜那六人便正朝著沙灘而來,逐漸走近,已經可以聽到他們粗豪的話語聲了——“怎樣,沒說錯吧,暴雨之後,這海灘上必有落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