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雛鳳引弓

即便很多年以後,阿飛仍然認定時公子當時肯定是被嚇瘋了,竟然還想開城出戰?這跟在泄露的油罐車旁邊點火抽煙有啥區別?

時公子本人對此的解釋是,看這狀況,縣城肯定是守不住的,唯今之計,只有趁著高句麗兵遠來疲憊,出城去沖他一陣,要是僥幸斬殺了敵方大將,那就有機會逼其退兵,要是斬不了,那自己就趁機沖過敵陣,逃之夭夭去也。若等高句麗人歇過一晚,第二天不必攻城,只要扛根木頭把門撞開就得,肯定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一個人敢於拿起武器來抵抗。

可是阿飛卻認為,要是換了自己是時公子,那就狂奔下城,聚攏了自家的壯丁,扒開東、西、南任意一道城門而逃,絕不會直截了當面對著敵人從北門沖出去。開玩笑,那可有幾千人哪,還想殺敵大將,你連突都突不出去。你以為自己是誰?關二爺啊?你手裏有青龍偃月刀嗎?你胯下有赤兔追風馬嗎?!

時公子“噔噔噔”下城去了,阿飛覺得自己應該跟著,又覺得還是不跟為好,但不管他心裏面究竟怎麽矛盾,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壓根兒就邁不動步子。他只好扶著城垛,小心翼翼地朝外觀瞧,時候不大,只聽“吱呀呀”一陣響,隨即時公子人似騰蛟馬如龍,如同閃電一般,就從城門洞裏直躥了出去。

這時候的時公子已經穿戴起了縣裏唯二的盔甲——另一套被縣尊霸占著,說破大天也不肯交出來——胯下所騎是自家的一匹駑馬,左手執一根賣相最好的步兵用長戟,右手挺著他那柄長劍。有一刹那,阿飛就不自禁地想到了長坂坡前的常山趙子龍……還真說不準,倘若時公子真有趙四爺那般英勇,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爾,這才幾千人,殺個把大將又有什麽難的?雖然阿飛很清楚地知道,無論關二、張三還是趙四,他們真正的能耐是領兵打仗,而不是單人獨騎地沖鋒,一個打一百個還則罷了,一個打成千上萬這種事兒,永遠只存在於演義裏,而不會出現在現實當中。

正這麽想著,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雖然城上早就燃起了燎火和火把,但以阿飛這種俗稱“雀蒙眼”的夜盲症體質,距離城墻超過十米就什麽都瞧不清了。他就見著時公子策馬擰槍沖出城門,沖入了黑暗當中,然後耳聽遠處傳來一陣呐喊,眼前卻是一片漆黑,無論怎麽瞪大雙睛都啥都瞧不見。

他本來估計,時公子這一出城是肯定再回不來啦,要麽真的走運被他沖出敵陣,落荒而走,要麽就幹脆把腦袋送給了高句麗人。可是他沒有料到,黑暗中的高句麗兵才喊過一聲,還沒喊第二嗓子,就見一道身影直奔了城下,伸手便朝城上一揚:“快開門!”

阿飛瞪大眼睛一瞧,呦,這不是時公子嗎?只見這位時公子馬也沒了,盔也掉了,矛也折了,滿身是血,一瘸一拐地就跑到了城下。他知道守在城門內的是時家的幾名老家人,就算再怎麽嚇得半死,少主敗回,那是一定會開門接入的。可是正這麽想著,突然就見又一道黑影直躥過來,朝著時公子當頭就是一矛搠下。

這是一名高句麗騎兵,是不是大將,阿飛也分辯不清。只見此人高頭大馬,盔甲鮮明,手端騎矛,動作迅猛。時公子差點兒就躲避不及,只好一個就地十八滾,堪堪避過來招。

阿飛站在城上,似乎是本能地就把左手握的弓端起來了,架上右手一直捏著的羽箭,瞄一瞄那名高句麗騎兵,弓開如同滿月,箭走有似霹靂,“嘣”地一聲——那名騎兵應聲而退。

在見到高句麗兵馬以前,阿飛一直又驚又喜地摩娑著時公子分配給他的弓箭。這弓很軟,弦也有點兒松,但比起樹枝和皮繩綁的玩意兒,無疑就是神器了。至於那幾支箭,雖然簇頭上全都是銹,但好歹箭杆是直的啊,好歹箭羽是膠上去的而不是硬插上去的啊,而且橫瞧豎瞧,那羽毛的本主兒都必得比鵪鶉大幾圈啊!

他當時就琢磨著,要是這城僥幸不破,自己僥幸不死,得怎麽辦才能把這套弓箭給順回家去?

所以雖然渾身打哆嗦,雖然差點兒就算倚著城垛都站不大住,他手裏依然牢牢地握著這副弓箭。這時候也不知道怎麽一來,是福至心靈還是本能反應,要麽就是有病沒吃藥,直接就拉弓開箭,朝城下的高句麗騎士射了出去。內心深處,他大概覺得時公子不能死,這人再莽撞,再沒用,好歹城頭上能站得住,還能跑能跳的,也就剩下這一個了……退一萬步說,跟著時公子逃跑,起碼比跟著縣長逃跑要來得靠譜個一分半分的吧……可是這時候天已經基本黑了,即便城頭火把亮如白晝,在夜盲症的阿飛瞧出去,那怒大的高句麗騎士一人一馬,也都迷迷糊糊的就跟不戴眼鏡看3D電影,而且影院還惜電把亮度調到最低的狀態,所以箭如流星,直直地就插在了地上,距離高句麗戰馬前蹄三尺多遠,距離倒地的時公子倒不足半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