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7 世情澆漓新茶舊茶 授受相疑太上今上(第8/11頁)



  “方才詔書已經公布明白。十五阿哥颙琰從今天就是皇太子了。”乾隆端坐著說道,臉上仍帶著笑容,“颙琰謙遜孝順,多次辭謝,百官裏頭也有不少官員上表上奏,以為朕年事雖高,身體精神不亞壯年,請推遲明年改元大禮。這都是愛朕,也愛十五阿哥的。自然,也有人舉出史上漢高祖之封太上皇,唐玄宗、宋高宗這些例子動搖朕心,這些人不是別有用心就是不懂經史。朕之遜位出自天意也出自誠意,從二十五歲登極,朕即焚香告天,假使天假余年,決不與聖祖比齊。與不得已遜居後宮者豈得等量齊觀?”

  他晃動了一下身軀,神情變得肅穆了些:“朕待太子必能以慈,太子事朕必能以孝。明年太子即位,即為天下之主,是你們的君,你們的為臣之道就要講究忠。”他放得口氣隨便了一點,斟酌著詞句說道,“當然,朕還健在嘛。與軍國大政要務,不能無所事事不聞不問。太子有不易料理的政務,自當隨時隨地訓誨指正,當了太上皇自有太上皇的身份,皇帝有重大政務和人事變更,自當請示而後施行。”他說完一笑,問道,“颙琰,如何?”

  “兒臣誠惶誠恐,凜凜畏命,謹遵皇阿瑪聖訓!”颙琰被問得身上顫了一下,忙叩頭答道。

  滿殿的王公大臣一片死寂:因為冊封之命已經下達布告,說的就是皇帝,別無異辭。皇帝就是皇帝,事事都要“請示而後施行”,那和臣工有什麽區分?人人都在想這段節外生枝的話,卻一時想不清爽,而且這也不是說話的時地。乾隆見眾人屏息聽命,不無得意地一笑,揮手道:“颙琰的喜日子,在體仁閣設的有筵。就是這樣很好,諸王眾臣工去領筵吧!”又對颙琰道,“還是你代朕,遇到老臣子老奴才,要殷勤勸,不要他們多用酒。”說罷命駕,“朕去壽皇殿歇息。過午之後再回圓明園!”

  “兒臣恭送皇阿瑪……”颙琰又叩頭道。不知怎的,他的聲音有點氣怯。

  此刻阿桂、和珅和紀昀、劉墉都在班裏。太子先出殿,眾人腳步雜沓紛紛跟著,已經亂了班序,劉墉走著,覺得有人扯了一下袍角,回頭看是紀昀在身邊,笑眯眯沒事人般跟著蹭步兒,再看阿桂,卻在紀昀身後,也用眼瞟自己,卻是一臉木然。劉墉便知有話,回身對阿桂笑道:“今兒是和珅當值軍機處。我們倒清閑了,侍會兒到四庫書房老紀那兒,他弄來的好墨,欠你們的字賬今天還。”和珅在前側走,聽見了回頭笑道:“順便給我也寫一幅。”劉墉極爽快地應口答道:“成!”

  三個人這般兒默契,胡亂到體仁閣應了個景兒,各自推說“忙”,辭了太子出來,剔牙散步說笑著跟紀昀去了。

  在紀昀文卷堆積如山,滿地灰土紙片的公事房裏,劉墉做張做智寫了幾幅字,晾著墨漬,也不禮讓就都坐了。略一交換眼神,阿桂開口便單刀直入:“我們千難萬難,竭蹶維持,才得這個局面,別人幾句話幾件雞毛蒜皮小事就動搖,現在最要緊的是第一,三個月內不能再有變故,十五爺要能順利登極;第二,要問清皇上,交不交皇帝玉璽,皇帝單獨接見大臣不?第三,訓政局面看來難以改變了,但詔書是不是單用嘉慶名義?我以為,最要緊的是頭一條,力爭的是太上皇不單獨接見大臣,一定要交玉璽。時辰緊,我們不能長談。我想的就這幾條。你們再看。”他說的十分簡捷明了。大家心裏明白,就這樣的聚會也十分難得。紀昀哆嗦著手往煙鬥裏裝煙,說道:“伍次友老先生有詩‘君子搏小人,如同赤手搏龍象’——什麽也不說了,阿桂的意見都對。但十五爺萬難出面,誰去說?諍諫、苦諫還是譎諫?”

  “我去。”劉墉也吸煙,濃濃的噴了一口,“皇上現在是老小孩,不能譎諫。老人懵懂家人子弟也有猛喝提醒的,一味哄順著反而麻煩。”紀昀道:“你一個人不成。要車輪戰,皇上有時糊塗有時清明。軍機處就什麽也不幹,也得看守他,要作到無孔不入。”

  “太子要一如既往。”阿桂道,“我們不能串連,太子幕裏有的是能人,大家心照不宣。”

  “是。我們一齊去見皇上,一個人不夠力。”紀昀道。

  “我一定拼了老命爭。”劉墉道。

  阿桂聽著一個個短促明了的發言,濃濃地鎖著眉著道:“這又不是赴難,不要太繃的緊了,今天不是領了十五爺代天設的筵麽?明天一齊進去謝恩。要和相領銜,把禮部安排的登極儀典奏上,要和珅領銜說十五爺孝恪天地,仁德忠厚。這樣他至少背地不能直接再冒壞水兒了。然後由劉墉召見內務府堂官,皇上任何待遇有絲毫減退,要殺無赦——老羅鍋子要多費心,裏頭的人還是怕你些。我們辦事照舊,劉墉你就諫吧,諫不下來,我們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