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7 世情澆漓新茶舊茶 授受相疑太上今上(第6/11頁)



  “阿瑪安樂!”颙琰見兩個美人攙著乾隆一臉喜色站著,他此刻心境卻也甚是高興,搶上幾步道:“兒子來攙你……”到思春一邊插手人臂替換了下來。思春覺得他插手交接間微微挨了自己手腕一下,若有若無的,卻甚是明白,不禁騰地臉一紅,退到一邊兀自心頭突突亂跳,偷看一眼這位明日就要冊封太子的親王,又低下了頭。懷春也撤開了手退下,見思春神色突然有些異樣,倒一時不得其解。颙琰卻一如平日一本正經,架著乾隆道:“皇上怎麽到了這裏,北邊過來的穿林風兒,小心吹涼著了。”福康安早趨蹌幾步伏地泥首叩頭,一頭是心情暫得舒緩,一頭見乾隆蒼老另有一種傷懷,還有一份說不清楚的惆悵酸澀,……都湧上心頭,撲地叩頭哽咽道:“奴才……又見到老主子了……”

  乾隆卻萬不能理會四人此時四樣復雜之極的心境,呵呵笑著虛擡手叫福康安:“起來起來,你和琰幾攙朕到澹寧居行宮裏說話……”那邊大監蔔智見這裏情形,早照護了一群太監、宮女、諳達、嬤嬤過來侍候。懷春思春不宜再跟著,不言聲蹲福兒辭駕回去,各自去想心事不提。乾隆一邊走,聽颙琰說已在書房和福康安見過,似乎怔了一下,旋即說道:“朕也想和你兄弟們談談,他們說有好茶葉貢進來,福康安叨光也嘗嘗新兒……”

  新烏龍茶已經送來了。三人進澹寧居殿時就看見幾個太監拆茶簍封口的明黃簽兒。都沒理會就進了殿。乾隆甚有興致,一邊連聲命“煽火沏茶”,一邊笑道:“颙琰陪朕坐,福康安坐對面磁墩子上頭——先喝點陳茶吧!”

  “是!”兩個人一齊躬身答道。

  “還是殿裏暖和。”乾隆親切地看著福康安,又看一眼颙琰,揉了揉膝頭又放下了手,正容說道,“朕用旨催你,是為了趕好日子。如今雖沒有明詔,軍機處,禮部、六部都連明徹夜忙大事,天下人心裏也都知道了。明日是辛亥日,是颙琰數格裏最好的黃道吉日。朕要升勤政殿,召見皇子、皇孫、王、公、大臣宣示,立颙琰為皇太子。”他略頓了一下,又對颙琰道,“明年正月初一,遍拜堂子、奉先殿、壽皇殿。你要當皇帝。雖然是內禪,年號要公布,改元為嘉慶皇帝——和你的親王封號一樣。”

  一抹微紅的血色湧上來,颙琰覺得一股熱烘烘的氣自丹田拱上,還有一份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激動、興奮、莊嚴,自豪種種情慷在心頭索繞。他想用王爾烈講的“凜凜正氣”賦於流形充實自己,也想用孟子的“浩然”正氣扶自家一把,但不中用,只合用平常人的耐性硬壓了,暗說“我還什麽都不是。親王而已”——這麽使自己平靜下來,欠身說道:“兒子德能難追皇阿瑪萬一。兒子每次聽阿瑪說起,總覺得背若芒刺……父親已經幾次教訓,兒子不敢再辭。但皇阿瑪一日在世,兒子一惟皇阿瑪為天下之主,永不自專!這裏有福康安在,有他為證,兒子日夕祈祝皇阿瑪龍體康泰,兒子即在位,心中也有個依托……祈阿瑪垂鑒兒子的心!”福康安忙也道:“十五爺孝心可通上天九幽,奴才可以為證!”

  “你當皇帝,不是朕一朝一夕所思的了。”乾隆說道,“打從你生下來就有異秉,這個事老十貝勒府的老人都曉得。送你幾次出巡,還有你們兄弟各自辦差,朕就有考察歷練的深意。明天起你就是太子,朕原也有些體己話要私下和你講——福康安不要辭去,朕看你也如同自己兒子,信得及你。”

  福康安坐定了身子,目不轉眼地盯著乾隆,心裏忐忑不定,不知他要說什麽話。乾隆卻一時沒有開口,許久才道:“用人行政,朕已幾次說過了。你講孝道,這是治國忠義之本,朕也放心的……”他又頓住,仿佛在斟酌選擇詞句,終於直來直去問道:“你——是不是要殺和珅?”

  就如一聲平地霹靂,福康安被震得身上一個激靈,目瞪口呆盯緊了颙琰!

  這是隱在颙琰心靈最深處的一片心機,他說過一些對和珅不滿的話,也時有微加表揚的話,這念頭卻連最親近的王府心腹都沒說過。乾隆陡地問出來,也震得他心猛地一顫,佯作思忖才使自己略平靜了點,誠懇地說道:“兒子有時獨自思量,心裏看他是個小人,殺他的念頭也有過。但他沒有可殺的罪,這要公道處置,又想他是父皇起用信任的,不能由著性子胡亂入人以罪。阿瑪說的話,處事光明正大,不能以我之好惡決人之生死,那就是昏了。為臣是昏饋,為君,是昏君。”他抿了抿嘴,“他只要安分循禮,兒子永不動這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