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22 瑣小人奔走賣朋友 寂寞後病狂剪蒼發(第7/9頁)



  乾隆聽母親氣弱聲微,叮囑的話句句打中竅要,竟比自己說出來還要懇切,還要洞悉世情。一時間,他犯了猶豫。

  “她有病,就給她一片靜宮養病就是。”太後道,“天子家事人們看都是國事。不要厲顏厲色的大動幹戈。這麽著,葉赫家也沒話說,外臣的口也堵住了,家醜——也就掩了,外頭也得個清凈。你不見她,只管好醫好藥好體統管待著,不廢也是廢了,又何必張揚得滿世界都轟動了?”太後說著,一眼不眨便盯乾隆。

  乾隆站起身來,皺眉凝視殿外良久,越想母親的話越有道理,無奈地咽了一口唾沫道:“瞎!那就依著母親的話辦……”說著便要叫人。

  “你別張忙,”太後一個微笑,說道,“今個我去見了活佛,心裏格外清明,自打他老五叔薨了,我在旁瞧著,知心貼己能和你說得上話的人越來越少……你先頭那些臣子,傅恒啦,尹繼善都亡故了,連同前頭得了罪的訥親——我瞧著人材齊楚的。現在看這幾個也不像不辦事的,怵頭怵腦或油頭滑腦的。真正跟你一心的是誰?是我老眼昏花不中用了,還是原本就不如以前?”乾隆道:“這也好比打圍子,見哪裏有兔子黃羊或什麽獵物,放出福康安去。或者兆惠海蘭察也成,這樣的武將世宗爺手裏沒有。裏頭阿桂劉墉忠心耿耿跟著,和珅沒學問,辦事靈動和聖祖爺跟前的明珠也差不離兒,還想召進個錢灃,可惜他沒福命,我這幾日性氣不好,也為這個事不順。紀昀劉墉要留給下一代使喚,和坤鬧得好也成,只是看他和老十五有些貌合神離的模樣,人才的事母親放心,兒子一直著意留心物色呢!”

  太後聽著點頭,松弛地舒了一口氣,說道:“你這麽想,我還擔的哪門子心?按說我不該操這多的心。如今化錢太多了,國家收的也多,可化錢叫我看著驚心!放在聖祖世宗時候,想也不敢想啊……你說的這些人,只管使去。紀昀我看老了的,對你決沒有二心,可小心在外頭作踐了,或者像錢灃,豈不是雞飛蛋打一場空?召回來吧,挫磨一下也就夠了。還有跟十五阿哥的那個叫王——王——”

  “王爾烈。”乾隆見母親今日如此費心,又是感動又是難過,拂著被角說道,“這是個好的,還有在儀征槐樹跟前碰頭的竇光鼐,要留給下一代,我提拔上來,下一代怎麽加恩呢?”

  太後聽了半晌沒言語,只用慈愛的目光盯著乾隆,像是怕一閉眼就見不到兒子似的,又像在思量什麽要緊的事體,不知過了多久,又問道:“聽說你要用和珅當領班軍機?”

  “是,還要看琰兒和璇兒的意見。”乾隆詫異地看著太後,緩重他說道,“劉墉是漢臣,阿桂他們又受過處分,和珅資望不足,但年輕能幹,所以提拔一點,叫他更加用心。額娘,您就別操這些心了,好好榮養。身子骨結實就是天下人的福氣。”

  “他是錦霞托生的,”太後搖搖頭,執拗地說道,“這事宮裏流傳,你聽說過沒有?”

  “風聞了些子。”乾隆微微一笑,“幽明冥暗陰陽之事無根無據,不足為證。就算是的吧,她也是來報恩的。”

  太後仍舊搖頭,說道:“我的兒,這就是我娘兒倆想的不一樣處,你說她是報恩的,我覺得她是報怨的來了。你要小心,多聽聽看看想想,軍權萬不可交給他,軍機大臣天天都見你,都直接對你負責,要什麽領班呢?”說著呼吸便顯得沉重,支撐不下去了的樣子,歪倒了頭,合著眼只是念佛,不再說話了。

  乾隆心中有事,在旁侍候著嘗藥,小聲安慰了許多話,看太後沉沉欲睡,才輕手輕腳出了春置堂,一路嗟訝感慨著回到煙波致爽樓。此刻天上的雪越發下得大了,地下已有三寸厚的積雪,仿佛要澆熄心頭的無名之火,他站在丹揮前的雪地裏幾立不動良久,仰臉看著天,一動不動,直到身上全白了才進殿裏。見和珅和阿桂鵠立在殿柱旁,颙琰和颙璇臉色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長跪在地,乾隆無聲嘆息了一下,徑到禦座上坐了,說道:“你倆個也起來吧!”

  兩個阿哥眼中含淚口裏稱是,卻更伏了一下身子。

  “本來她的罪斷無可恕之理。”在沉默和壓抑的氣氛中,乾隆徐徐說道,“一則是老太後高齡,要為她老人家祈福,二則颙璂薨逝不久,不宜廢其母,使其地下飲泣不安,三則你們也都為她求情,朕也不能不顧全你們體面。這就暫作罷論……”

  兩個阿哥連忙就叩頭,阿桂和珅原想沒指望扳回這場軒然大波的,也都心頭一陣輕松,提袍角跪了謝恩,阿桂道:“這是天家祥和之氣,這是天下臣民之福!”和珅道:“奴才近讀《金剛經》,裏頭說‘一切有為法,皆以無為法’,黃老也是無為而治。皇上一念之仁,必定通天徹地,降下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