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19 虧空案阿桂遭斥責 襄陽道錢灃遇暗算(第3/9頁)



  “和珅,不懂軍務大可以藏拙。”乾隆也是一曬,“說這些建議全都是隔靴搔癢——你說的其實是如何保命,根本不是拒敵之計!”和珅生就是個踹不爛砍不斷的滾刀肉,挨訓受斥絕無脾氣,碰了乾隆硬釘子,只枯著眉頭一個微笑,舐舐嘴唇欠身說道:“是,奴才胡說八道!奴才是想,朝廷此戰勝得敗不得,贏得起輸不起,所以有這個想頭。”乾隆便目視阿桂。

  阿桂神情似悲似喜,心緒還浸沉在仰沐皇恩裏。浙江一個虧空貪賄案子,被他整個辦了個是非顛倒。一世英名險些泡進這潭汙水之中,懷德懼罪憂讒畏譏,他心裏什麽滋味全有,惟是乾隆詔諭中雷霆電閃大加申斥,原想是禍在不測,見駕交旨之後就回府待勘的,誰知一見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一份莫名的感激更使他愧惶難以自己。見乾隆看自己,他本來低垂著的頭又向下俯了一下,語氣緩重地說道:“和珅的方略不能用,但他的初衷無可厚非。朝廷確實只能勝只能贏,不能再出錯失了。”他擡了一下身子,聲音也放開了一點,凝視著乾隆說道,“黑水營前線離京七千裏之遙,戰事形勢瞬息萬變,奴才以為根本不宜詳細指示進退方略。現在我軍既然已經站穩陣腳,可以表彰兆惠臨機應變的措置,加速供應輜重菜糧確保軍需。可以指示兆惠嚴防和卓西逃碎葉或喀什米爾,別的似乎不必多說。有了糧草、士氣又高。和卓部其實戰力遠不及準噶爾蒙古部,這仗應該是打得下來的。”

  他說著,慢慢從靴頁子裏抽出一份地圖,至乾隆面前長跪在地,展開了,用手指曲劃說道:“主上請看,這條線是阿媽河,這條是娃娃河,這就是沙掩了的無名古城……奴才連同馬光祖三人的折子合起來看,兆惠其實是故意不合兵。退向黑水河也不是‘敗退’。其中原由只能推斷:因為兆惠如果想安全撤退,一路要途經馬光祖和廖化清兩座大營,稍一接應就能全軍而返。向黑水河撤退看來是兩個意圖,一是把和卓的軍隊戰線拉長,供給道路也就長了,揚我軍之長擊敵之弱,給海蘭察從烏魯木齊夾擊敵軍造出可乘之機。二是在黑水河紮營,可以狙擊敵軍西逃之路——這是一步險棋,但舍此沒有萬全之策。既已與胡富貴取得聯絡,兆惠想退兵可說是萬無一失,但他不退。這就是說,兆惠此時已經占據全局形勢。如果說踹營之後不歸老營是險棋,此刻奴才斷定,兇險之期已經過去!朝廷不宜再給兆惠指示機宜,一頭嘉勉有功將士,一頭日夜督促運糧運菜。當兵的吃飽了,才好賣命打仗啊!”

  “既然你說我軍已占主動,”乾隆沉吟著,目光不離地圖,問道,“為什麽不乘勢進擊?”

  “奴才只是推詳,不能備細說明。”阿桂說道,“就這個形勢圖,兆惠寧肯吃些苦頭,不肯縱敵西逃是明擺著的。不能出戰,也許是軍需沒有備足,也許是海蘭察的大軍還沒有形成合圍之勢。奴才預料,三五天內一定會有消息的……”說罷便叩頭。

  “朕就怕兆惠因循守成,海蘭察畏敵不進,這戰事就麻煩了。”

  阿桂就地連連叩頭,說道:“兆惠海蘭察武功行伍出身,不善用文詞飾功諱敗是實。看他們前份奏折,實際是大勝之下,誘敵未獲全功,馬廖諸人因為主將一時失去聯絡,擔心責任寫來的。奴才以身家性命擔保,兆海兩位將軍不是畏敵怯戰冒功飾過的小人!”

  “這樣很好!”乾隆撫掌一笑,說道,“你起來,立刻寫信給西寧提督,加速督運糧草。兆惠軍中一日斷糧,朕必取他的首級為三軍謝罪,和珅寫信給西安巡撫,就從西安藩庫提調銀兩,采辦牛羊肉制成幹品,連同耐寒耐運菜蔬火速供應海蘭察軍中。天山大營和烏魯木齊駐軍寧可斷糧,前線供應有失,朕就不要他這‘儒將’了!”

  “紮!”阿桂和珅同時答道。

  和珅心裏一陣輕松寬慰:從地方藩庫直接撥銀。西安藩庫、戶部和兵部互相結賬,中間還有運輸損耗……雲貴修繕道路的一筆爛賬滿可以一鍋燴進去打了馬虎眼兒——這是古今中外一切吃昧心黑賬的主兒共有的一門心思:賬目頭緒愈多愈好,愈亂愈妙——一頭答應著,又道:“洛陽還有十幾萬斤筍,幾萬斤蔗糖,奴才也把它調上去給當兵的吃。”

  “不錯嘛,”乾隆破顏一笑,“都運上去,將來由你統一結算——劉羅鍋子,你只管低頭,想什麽心事呀?”

  劉墉聽他們議論軍務,一直在想自己的差使,聽乾隆問話,忙回過神來,掏出煙荷包要打火,又收了回去,咳嗽一聲說道:“臣在想台灣的事,一條福建的銅,今年從台灣私運到日本,查扣下來的就有四千斤,茶葉、大黃、綢緞和磁器,福州不能禁運台灣,但台灣天高皇帝遠,台灣禁海比福建要難十倍,海禁是朝廷明發了的,其實禁而不止,這是一大疏漏啊!”和珅聽著,這是指自己辦差不力,在旁笑道:“這也是沒法子。上回福建布政使高鳳梧來,我同他談了一個時辰,就說的禁海。他說近年來還算好的呢!康熙爺手裏禁海,實際台灣從來也沒禁止過,從高雄港把銅船、百貨運出去,海上私販子交了銀子,人坐舢板回來,連船帶貨就賣到了呂宋、日本。馬二侉子去馬來西亞上回回來,說那裏滿街都是漢人,五行八作裏頭賣的都是內地貨,不是走私,哪來的那些東西?所以這事,還是要嚴加緝察!”他輕輕一句,已把責任推給了劉墉,又一笑抹平了,“呂宋國的曹婆子,派了他兒子到揚州采辦漆器,連南京織造衙門庫存的貢綢貢緞都買了去三千匹,那是‘走親戚’,金子晃著眼,官員們能著別過頭不看,也就稀裏糊塗將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