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17 圍沙城掘地獲糧泉 困黑水清軍求援兵(第4/6頁)



  這一來,河北岸休息的傷號也坐不住了,相將扶掖著紛紛過河。兆惠聽見有水還在意中,“糧庫”這一說卻笑而不信,剛對兆章群笑道:“有水我就心滿意足,還有糧!這麽大福氣,咱爺們能有麽?”說著一個兵士雙手捧著糧又跳又躍過河來,一邊跑一邊叫:“大軍門……你瞧……糧!”捧著給兆惠看。自己伸舌頭舔了一口爵著,鼻子眼都笑擠在一處說道:“谷子!他娘的味道還不錯呢!”

  兆惠已經看清了,是谷子,因不見天日不知多少年頭,顏色已經發白,可它畢竟是谷子,而且居然是個谷庫!兆惠的頭有點發昏,目光也變得遊移不定,沒有吃酒他己微有醺意,竟也傻乎乎拈了一小撮在口中嚼嘗。他和所有軍士一樣,帶的有糧沒有吃,已經差近半月都是羊肉羊肉幹牛肉牛肉幹。谷子在口中的糧食香直彌漫到心脾裏,競是要多香有多香!他突然一揮手喊道:“這是老天爺照應,皇上洪福齊天,咱們命不該絕!走哇,統統都過去……”喊著一把扶起了兒子……

  對面沙丘下果真埋著一座城,幾千軍士竭盡全力用手刨挖,已在中間刨露出半條街,有十余丈處,店鋪的門面台級都出來了,成了一條丈余深的沙溝,軍士們幾乎人人都只穿一條褲權子,渾身油汗沙子,兀自幹得熱火朝天。兆惠見一些兵還在向南開掘,笑著命道:“就把這一帶清理出來就成,想找金子銀子打完仗再說。”又問,“有死屍沒有?”

  “有呢!十幾個——都是老頭老太婆的幹屍。”一個兵士指著沙丘道,“都扔出去了!”兆惠吩咐:“去幾個人,埋掉。他們看守糧庫有功!”說著便去看水。

  水果真是有,是在一間房子的側後,被兵士們刨出一片濕沙,又深掘了四尺有余,下頭汪出鍋口大一片泥湯兒正在澄清,沙沿四周似乎有細微的水流正在向中間滲漏——這點水當然不能支應全軍需用,但既然有泉就不愁水潭再大一點,兆惠滿意地一笑,指著水潭道:“這裏加意保護,要再大一點,至少一丈方圓三尺深——在這條街上,肯定還能再找出水!弟兄們,再加把勁,這是咱們的命根子!”說著過來看糧。糧庫還沒有完全暴露,十幾間平房頂已經見天,兵士們把房頂都揭開一個窟窿,有滿屋都是糧袋的,也有半房的。縱橫錯落神秘地橫亙在沙灘上。兆惠推想了半日才明白,這其實是一家糧棧或駱駝隊轉運糧食的暫存庫房,和這整座城池都被埋了。他來新疆,聽當地人說過沙暴,一夜狂飚突起,整個沙山沙丘都會被移走,河流山川城市人民都被活埋進沙中,莫非幾十年前一個夜晚,此劫從天而降此城,使這裏變成一片荒丘沙漠?而恰恰被逃奔至此的官軍發掘出來,就只能說冥冥之中天意昭然了……正思緒感慨祈祝慶幸間,遠處北邊黃塵四起,一個軍士遙指著:“軍門——和卓回兵殺過來了!”

  “知道了。”兆惠冷靜地站起身來,用望遠鏡眺望。大約有一萬余騎正在向這邊逼近,不知是累還是沙地難行,走得多少有點拖沓,後邊還有零星馬匹艱難地追趕大隊。前頭導旗有十幾面,上頭曲裏拐彎寫的字,不是漢文,兆惠也不認得,但看這陣勢儀仗,像是霍集占的中軍大營親自來了!……他放下鏡筒,下令道:“所有馬匹拉到沙丘南邊飲水喂料,留五百人接著挖水池,其余的人整裝隱蔽,偷空吃點幹糧,等我號令,我的中軍弁佐呢?”

  “標下們在!”

  “帶上甲,還有擋箭牌,二十枝火槍——收拾幹凈利落點。”兆惠沿坡下沙丘,說道,“我要和這個姓霍的隔河說話!”

  霍集占的兵馬到了,望遠鏡裏看著慢,馬頭到時才見甚是威勢凜凜:十幾面繡金白旗獵獵招展,上千匹戰馬狂嘶著在黑水河北岸一齊勒韁,沙塵直卷半空中彌漫散落——見南岸清軍埋伏得一個不見,只有四五十個軍將戈什哈拱衛簇擁著紅袍銀甲一位大個子將軍,穩沉地站著靜候,回軍似乎也甚驚疑,略一整頓隊伍,一個戴著狐尾飾身著開領長袍的將軍出來間道:“兆惠的將軍?哪一位的?”

  “我是。”兆惠挺了挺身子,莊重地說道,又問,“你是誰?”

  “我是和卓大台吉的家臣那烏茹孜。”那將軍迎陽站著,驕傲地翹著小胡子,伸出拇指向後揚揚,“我們霍大台吉汗爺要和你說話。”兆惠不言聲看著,見敵陣前馬匹紛紛讓路,一匹金鞍白馬縱轡出來。綴滿了寶石的雕鞍上騎著一位中年漢子,繡金小帽也飾的寶石,鬢邊插著一根天鵝羽翎,也是開領白袍,卻是閃緞精制,渾身珠光寶氣。團圓臉是西域人特有的那種白皙、直鼻深目,眉毛和胡子黑濃得像用毛筆畫出來那麽重——這就是受困於準噶爾、流亡逃歸、歸而又離降而復叛的和卓回部大酋霍集占了。兆惠把氣向下沉了沉,靜等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