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聲紫苑 15 天真武夫飲茶吹牛 邊將驅馳道析敵情(第5/8頁)



  本來已經變得有點沉悶的氣氛一下子又活泛起來。濟度大笑道:“我是附庸風雅,我們兆大欽差是附庸風流。軍中不可養妓,你也要小心雲兒弟妹吃你的醋。”

  “沒來由她吃哪門子幹醋?”兆惠笑道,“我是個將軍,一行一動身邊跟幾十上百號人,別說風流,就是道邊上遇見多看一眼,軍校們都知覺了,這是胡富貴到昌吉帶回來的,昌吉築城,城壕刨到五尺余深,刨出這麽一只鞋來,和我們中原女人的一樣兒,你們說詫異不詫異?”海蘭察笑著在手中把玩,見紀昀伸手討看,忙遞過來。紀昀細看那鞋,只可三寸把握的一只“金蓮”,黑市布面兒青布裏兒,紅紵絲掐線滾邊繡成牽牛龍雲圖樣,玫瑰彩線紮的月季花兒顏色鮮艷,連滾邊的線也都沒有褪色,且是針工細密線腳紮實,有點像內地針線作坊裏的活計。他一邊看,一邊喃喃自語:“……此理不可解。入土五尺余,至近也有幾十年,何以不壞?額魯特女子不纏足,何以又像彎弓新月?這裏頭必定有緣有故事,可惜不能考定了。”說罷稍停又信口曼吟道:“築城掘土土深深,邪許相呼萬杵音。怪事一聲齊注目,半鉤新月鮮花侵……”

  “好,好!笑話,吹牛,考據,還有詩,今晚高興!”兆惠笑著起身,高興地說道,“今日以水代酒,委屈了諸位。待我打下金雞堡犒賞三軍,我們以酒代水盡興一夜。”海蘭察也起身看表,笑罵道:“這表也會日鬼弄棒槌,媽媽的,已經快子時了。”又對紀昀道,“明天一早就起身趕往昌吉,這就別過了吧!你就在這裏安置下來,教教我們濟老軍門詩詞什麽的,好教他再去吹牛。他有委屈你處,一個郵傳出去,我們就都曉得了,儒將也就不‘儒’了。只要你在這裏,憑誰不能傷你害你,功勞保舉折子上順筆一帶,皇上也常見你名字,這就得!”濟度笑道:“快滾蛋辦你的差使去吧,老子省得。”兆惠也和紀昀握手言別,一揖辭去,消失在暗夜之中。

  海蘭察兆惠出營上騎,並轡返回驛站,涼風一撲,方才屋裏身上微汗全無。海蘭察道:“北京早市西瓜賣出來了吧?還有甜瓜。我真做夢都犯饞……”聽他吸溜涎水,兆惠笑道:“不但你饞,下頭兵們也一樣。我營裏糧材官已經去哈密,采購點葡萄幹哈密瓜。叫你的人也去辦些。沒有怨言兵就好帶些。”海蘭察暗地裏點點頭,說道:“我們不比福四爺,他拉屎忘帶手紙,兵部也得趕緊進茅房送去。兵部見我們頭戴三尺帽、攔腰砍一刀,就那付德性!別看現在大將軍八面威風,我還是念記跟傅六爺那年月。”

  “那是,”兆惠在馬上一縱一送,沉思著微笑道,“情吃情喝情廝殺,沒心思。現在什麽事都得自己操心。你打下昌吉,能緩一口氣兒了。我呢?還在阿媽河邊等軍晌!霍集占全都是騎兵,現在草肥水多馬壯,一天能運動四百裏,我的兵頂多一百裏,金雞堡黑水河這邊不是沙漠就是草甸子,行動暴露,敵人集中又快。所以看似人多,我占的是劣勢,一個不當心切割包圍,讓人吃了餃子的份都有呢!皇上賞了我那麽多物件,也附有密旨,那話就不客氣了:爾與海蘭察非紅袍雙槍將耶?今海蘭察已取昌吉,爾尚觀望至何時?還以為我在‘觀望’。”

  海蘭察勒住了馬,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色,語氣卻十分濁重,和他平日言談大異其趣:“你是主攻大軍,萬萬不能讓人切割了。要動就大軍齊動。沿阿媽河溯流向西,在黑水河南北住大營。南路大軍穩住,我就能從容策應。你打爛了,連烏魯木齊也保不住,昌吉也就完了。”他定了定神又道,“皇上急,你急我也急。事兒還是要辦穩當,勝仗不是急出來的。”兆惠聽了默然,良久說道:“福四爺已經到了打箭爐。阿桂信裏說英國人已經退出不丹。福四爺還是能幹,打仗我看比老公爺還似乎強些兒。且是待我們厚道,你說話留點分寸,別叫少公子沒面子。他和我們出身不同,自然恃強高傲些兒。兵部的人一頭支應和珅、爭軍餉,又幾頭用兵,有他們的難處。”海蘭察仿佛在咀嚼著什麽,良久笑道:“不過在你跟前口不遮攔罷了,我和福四爺沒半點過節兒,傅家是我們的大傘,我絕傘把兒麽?那個瑪格爾尼,我看分明是英國一個坐探,這裏去打金川,那裏他就退兵,還不是姓瑪的通風報信兒?偏是和珅和他攪不清,套近乎鬧禮儀,皇上也信他那一套亂七八糟的花哨。”

  “軍務上的事還不夠你操心?”兆惠聽著海蘭察有點到處尋人出氣的意味,指著又想說和珅裏通外國,不禁失笑,勸慰著道,“今兒這幾個都和和珅不對,閑說幾句罷了,不能認真。也許皇上有意讓英國人自動退兵,特特地透露給瑪格爾尼呢!你想想,從打箭爐到西藏走多少路,是什麽道兒?再從須彌山北路攻不丹,要耗多少時辰,多少人力軍餉?他自行退兵那是最好。真動手,你我都得預備著帶兵穿唐古拉山進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