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6 嘆流年皇帝強釋懷  巡內城提督布防務(第5/8頁)



  “稚子不聞過庭之訓,何以琢玉成器?”乾隆笑謂太後,“兒子實在事冗任巨,缺幫手呵!趁了老佛爺這個燈會,敲打一下他們,要樂中不忘憂,成就盛世賢王,這就有點掃您的興了。”

  “不掃興!”太後說道,“打虎須要親兄弟,上陣還得父子兵麽!傅恒、尹繼善過世,老五(弘晝)又病得那樣。紀昀才學好,於敏中有德量,我瞧著還不是掌總的料兒。如今天下事比乾隆初年多了多去,就忙你獨個兒。我一則心疼,二則也為你著急。樂一樂,也有個解穢的意思。我還惦記著十五阿哥在山東,聽說那裏出了點亂子,也不知有於礙沒有?”說著,嘆了口氣。

  這是問颙琰的下落,乾隆覺得無法回話。此刻他才覺得,自己連日心緒不好,對後宮的事只是個反感煩亂,真正的擔心是在山東,恐怕颙琰身罹不測,又憂心別的地方再出大事,震動朝廷,“藻飾太平,繁華盛極”的治世名聲就要大打折扣。豈知這位索居深宮的老太後,竟和自己想的是一樣的事……他微笑著點點頭,柔聲安慰道:“無礙的,這都是國泰平日敲骨吸髓、剝克百姓惹出的事。據各省情勢說,大體上無事,江南一個制錢板兒能買三個餑餑,窮人還過得。有幾個跳踉匪類,劉墉就把他們對付了。母親放心,窮地方都有賑濟,咱們有的是錢糧!……至於十五阿哥,更甭操他的心。”他看一眼直盯盯望著自己的魏佳氏,笑道:“外有劉墉、內有黃天霸師徒護著他呢,前天還接到他的驛傳密奏,他若不和官府聯絡,信怎麽寄來呢?阿哥們沉下去,歷練歷練,有些學問在宮裏頭一輩子也學不來!就是有些驚險,不見得就是壞事。我年輕時候下江南,幾乎讓人殺在路上一一金隹氏她就知道。先帝爺年輕時也遭過洪水住過黑店……”他似乎覺得這樣比較不妥,又道:“別說平常人家千裏萬裏出去謀鬥升之糧,就說阿哥們,保姆、師傅護著,哪個不是三災八難的?吃點苦頭有什麽?十三叔在世吃了多少苦!殺他的毒他的,鞭子抽牢房禁,還圈禁了十年。結果怎樣?成就了一代名垂千古的賢王!”他本來面對太後的,此時已轉向兒子們,問道:“是不是?”“是!”兒子們又齊鞠一躬答道。

  乾隆一看,又成了訓誡格局,回身向母親一躬,笑道:“兒子不去,畢竟這裏不成熱鬧景兒。現今普天同慶,薄海共歡過元宵,正是融融愉樂之時,今兒該放開孫子們陪母親高興——除了颙璂,你們今晚都要在慈寧宮盡情承孝——我還到養心殿,有幾件要緊奏折還沒批下去呢!”

  “是這個話。”太後見宮嬪、阿哥人人面帶輕松笑容,也不禁笑了,“這也就是立規矩立慣了。就像《法門寺》裏的賈桂,‘站慣了’,怎麽好在你跟前兒放肆玩笑?你去吧,只別坐夜坐的時辰久了——明兒下晌定住了時辰,咱娘們都上正陽門!”

  第二日下午申時是欽天監擇定的大駕出城吉時。從午時正牌,長年封禁的***、地安門、午門正門,隨著石破天驚三聲炮響,一齊卸下房梁粗的門閂,嘩然洞開。善捕營和西山健銳營的數千名羽林軍早已在五鳳樓前集結,聽見這三聲號炮,李侍堯在午門前一抖令旗,各營棚管帶將軍帶著兵,踏正步舉著軍旗出來駐蹕關防,沿紫禁城中軸分內外兩線,將皇道和內城隔斷開來。成千上萬的京師老百姓哪個不要來觀瞻聖母出城?四面八方從內城聚過來,被攔在禦道兩側,已是人流如潮萬頭攢湧。***到正陽門東西兩側,已成人的海洋。看見皇家如此森嚴威儀,議論聲,嘖嘖驚嘆聲,擠倒了人的哭叫聲,順天府衙役的口令傳遞聲……匯成一片喧囂。順天府尹郭志強一頭熱汗,跑了這頭跑那頭,指揮衙役們布置東西便門外,安排彩燈煙火。回到***前,恰遇李侍堯出來,剛說了句“燈棚裏火藥太多,要借提督衙門的牛毛氈擋一擋——”話沒說完,便被李侍堯打斷了。

  “那是怎麽回事?”李侍堯也是一頭油汗,指著***東南角,“你衙門的人在用鞭子抽人!”郭志強回頭看了看,笑道:“人太多了,不攔著都擠到皇道上了——大人放心,這都是祖傳練出來的鞭頭本事,打燈頭不傷蠟燭的——我從東便門擠過來,轎子差點擠扁了——那邊得開出個通道來。”

  李侍堯揩了一把汗,說道:“不行,不能用鞭子,用墨汁子,或香灰水往上潑!人散開算完。這種好日子,鞭子掃誰一下,一家子不高興,嚇著了老頭、老太太、小孩子也不好——叫你的人立刻傳話去!”郭志強便回頭命從人:“趕緊照大人指令去辦!”李侍堯這才問:“你方才說什麽?”郭志強道:“東西便門外官設燈棚垛的火藥,外頭油紙都毛了,萬一火星子濺上去燒透了,就會炸起來崩壞了城墻。看這天兒,說不定要下雪,受潮了也不好。”李侍堯仰臉看看,果然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陰了天,彤雲霾煙布滿天空,隨著微微朔風緩重地向南移動。心裏思量,下點雪也好,一來人少,二來火災少。但這是掃興話,不能對郭志強這樣下屬說的。因笑道:“我那裏沒有牛毛氈,只有羊毛氈,你派人去用車拉就是了——聽著,不許把炸藥堆在城墻根,離城至少十丈。圖省事,出了事唯你是問!”說著話,見王廉打頭,六十四名太監騎著馬從***內按轡徐徐而出,忙道:“我騎馬進去見桂中堂。你也騎馬到正陽門,百官已經齊了,叫他們按品級列隊,把周圍閑人趕開——大駕已經動了!”郭志強覷著眼手搭涼棚向裏望一眼,果見裏頭午門筆直的皇道上旌麾蔽空,黃燦燦一片壓地金山般車駕已經啟動,已隱隱傳來鼓樂之聲,忙答應一聲,牽馬拾鐙,飛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