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4 說謠傳宮闈驚帝心  探病榻兄弟交真語(第2/6頁)



  “嗯,是這樣……”乾隆目光炯炯,望著悠悠跳動的燭火,良久又問道:“你自然要查問,是誰傳的話了?”烏雅氏低頭想了一會兒,說道:“我是個沒心眼的,當時心慌得很,叫了執事的拿了傳話太監就打,逼問他是誰傳言的——二十四爺,啊不,允祕後來還責怪我,說‘宮裏的家務你能弄清?你要招禍……’可我已經知道了,那又有啥法子呢?”

  “誰?”

  乾隆盯著烏雅氏問道。陳氏也睜大了眼睛。

  “是……是個叫趙學檜的太監,在養心殿侍候差傳的……”

  乾隆皺起了眉頭,但養心殿裏輪班當值的太監有一百多個,平時根本無暇留意他們名字,一時哪裏想得起這個人?沉思有頃,乾隆已經拿定了主意,輕咳一聲叫道:“王廉進來!”陳氏和烏雅氏見他居然要當夜就地問案子,稔知乾隆處置太監辣手無情,從不心慈手軟,且又事情幹連己身,頓時都嚇得臉色雪白,再也坐不住,都垂手長跪起來,木然不語。王廉似乎也覺出屋裏氣氛不對,大氣也不敢出,手提袍角躡著步進來,無聲無息跪了,磕頭問道:“主子叫奴才?”乾隆卻是神氣平常,啜一片茶葉口裏嚼著,問道:“養心殿有沒有個叫趙學檜的?”

  “回皇上,有。是禦茶房上侍候的。”

  “他今晚侍駕沒有?”

  “他來了。”

  “叫他進來!”

  “紮!”

  “慢!”

  乾隆一臉陰笑叫住了王廉,又吩咐道:“把跟朕的這起子豬狗都趕到照壁那邊,你把名字造冊給朕,你也進來。今晚的事,誰敢泄出一個字,送劉墉那裏零割了他!哼!”他聲不高色不厲,丹田鼻音一個“哼”字,烏雅氏和陳氏竟都起了一身棘皮寒栗,汗毛都倒豎起來。王廉也嚇得身子一矬,軟著腿出去了。乾隆這才對陳氏二人道:“外頭傳言可以不追究,根子在宮裏,這種事斷不能撂開手。此時此地朕親自料理清白了,你們反倒更平安,懂麽?”見她二人仍舊噤若寒蟬,乾隆微笑一下,柔聲說道:“到底是女人呐……這麽怕的麽?……你們到西廂去吧,別管這邊的事了。”陳氏顫著聲氣道:“這就是主子體恤我們了……我真嚇得落了膽呢!二十四嬸,咱娘們遵旨回避罷……”乾隆笑著還要撫慰,聽見窗外腳步聲,斂了笑容擺擺手,二人窸窣下炕,蹲福兒,低頭趨步出去。

  趙學檜已經進來,也是臉白得瘆人,像一只被趕得筋疲力盡的鴨子,撇著腿一步一軟踅到乾隆面前,撲嗵一聲軟在地下。王廉跟在他身後,雙手捧著寫好的花名冊送給乾隆,身子躬得蝦一樣退後站了。乾隆只看了花名冊一眼,一臂撐著炕桌斜坐,問道:“趙學檜,你知罪嗎?”

  “奴奴奴才知知罪……啊不,不不知是什麽罪……”

  “你有罪!但只要說實話,朕恕你。半句假話蒙蔽,讓你叫天不應,哭地無靈!”

  ‘是是是……奴奴才有幾條小命兒?不敢蒙蒙蒙蔽……”

  乾隆卻一時不言聲,像一只吃飽了魚的貓,有點瞧不上墻角裏瑟縮的老耗子似的,端茶,用蓋碗撥弄茶葉,睨了地下趙學檜一眼,喑著嗓子喝問道:“你在外間傳言要立哪個阿哥當太子,有的沒的?!”

  “有的……有的……去年個十月前後,(宮)裏頭都在傳……奴奴才也聽過,傳過……這就是罪——”

  “不問你外頭,只問裏頭。你聽誰說的?”

  “嗯?”

  乾隆獰笑一聲,說道,“朕日理萬機,忙得很,沒工夫聽你放虛屁!實指出來是你逃生之路!”見趙學檜怯生生偷看王廉,乾隆一轉臉喝問:“是你王廉?”

  王廉本來就彎得頭腰平齊,乍聽這一聲,像被雷擊了一樣,“噗”地四肢著地癱下來,語氣煥散得連不成句子,說道:“不是奴才……奴才那時候還不能進暖閣子……造不出這謠來……不過,奴才賣弄著也傳過這話……聽王八恥說,這事是蔔義傳出來的,……奴才跟趙學檜說過是實,這就是罪……”他想磕頭,筋軟骨酥的竟是不能。

  “蔔義!”乾隆怔了一下,格格一笑,“這可真是好奴才一一傳他來!”

  蔔義幾乎是連滾帶爬進來的,平平的地走得磕磕絆絆,像個喝醉了酒的白癡,一下子撲倒在地,渾身衣服篩糠似的抖個不住。但聽了乾隆問話,他倒似膽壯了些,兩手一撐望著乾隆,說道:“主子,不是我!是王八恥栽贓陷害!這事是去年十月出來的,傳言出來說主子立十七爺太子。我說能看見詔書的只有王八恥,別人也沒這個膽一一後來主子追究,他跟幾個人放風兒往奴才頭上栽!奴才那時候跑大內和圓明園監工差使,不能進東暖閣,內務府有档可查的——奴才敢和王八恥當面對質!”說罷連連叩頭:“奴才隨主子南巡傳錯了旨意,主子高天厚地之恩饒了不死,依舊進內當差,怎麽敢做這樣的事?主子只管查,奴才願意查明了落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