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3 展孝心計議觀元宵 傅公府墨經點家兵(第2/8頁)



  李侍堯自養心殿退出大內,沒有回衙門,一升轎便吩咐:“到兵部!”話音一落,那頂四人綠呢大轎已輕輕升起,飛速向前滑出。轎子很穩,滿街嬉戲追逐的兒童和年節無事閑逛的人都從轎窗上一閃而過。但李侍堯的心卻定不下來,還在反復思量乾隆詢問買置莊田的事。盡自乾隆反復解說,他還是疑心,這不是“順便”問出來的。那麽,就是又有人在下頭搬弄什麽是非了?可皇上還是賞識我的呀!“睿智”二字是輕易許人的麽?但話又說回來,睿智也可作“聰明”來講,這就是褒貶兩可的話了……他一直心裏隱隱約約覺得,自傅恒病重不起,皇上就有意栽培於敏中、和珅,要在軍機處另起爐灶,前頭傅恒的“爐灶”再好,也要拆掉的。自己和紀昀都是那個爐灶的,大約紀昀也已覺得了,所以現在小心得一步路不多走、一句話不多說——或許下頭有些能人也瞧出了這一層,已經幫著皇上在“拆灶”兒了。可阿桂呢?似乎又蒙寵不退,莫非這塊“舊磚”還好用?再就是傅恒生前恩眷,死後哀榮,也毫無失寵跡象,福康安越級超遷,恩義澤惠令人瞠目,也不像“拆灶”的模樣……循著這思路,每出一個題目,立刻又有新例證駁了回來,繞彎子半日又回到原來位置上,仍舊雲裏霧裏不知所向。他仔細回憶乾隆召見時每一個細節,乾隆說話時或喜或怒,或從容或急迫,或爽達或沉思……每一處音容笑貌,每一句話口氣甚至眼神……都在心中掃映了一遍,仍舊心裏懵懂不得要領,不禁喟然以手撫額:“天威不測,天心難度……老了,真的是跟不上趟兒了……”正自胡思亂想得頭暈,轎子一頓落地,一個戈什哈在轎窗邊道:“軍門,兵部到了。”

  “晤?晤……”李侍堯從迷魂陣一樣遇想胡同裏清醒過來,果見已到了兵部胡同北頭,路西第一個大衙門,照壁裏頭一大片楸樹,光禿禿的枝椏密密交織成一片——正是兵部衙門。其時剛剛過了午時正牌,雖然兵部規例年節不放假,但其實沒什麽事,除了各司值班的不敢擅離,其余大堂二堂、簽押房的門都關得嚴嚴實實。幾個書辦都是油頭滑腦的老吏,坐在簽押房隔壁書辦房門內,敞著門圍火爐子坐,撮花生米喝老黃酒。見李侍堯過來,紛紛起身迎出來,說過年好的,邀請“屈駕同坐”的,打千兒請安作揖的,臉熱情重套近乎。

  李待堯叫不出他們名字,臉兒卻都極熟,拉拉這個手,拍拍那個肩頭胡亂應酬,問道:“胡司馬、高司馬他們呢?”“禮部尤老中堂叫去了——呃!”一個書辦打著酒嗝笑道:“尤老中堂是他們座師,退休在家,不去不好——您要見他們,這裏快馬去稟,半頓飯時辰就回來了。”李侍堯道:“我不要見他們。我衙門缺的五百斤火藥,說過的過了初五調過去,今兒都初幾了,還沒個影響!”這要是兆惠軍務上的事,他這官就做到頭了——”

  還要往下說,聽見北首山墻外路上有腳步聲,還夾著說話聲漸漸近來。偏轉臉看,一群人已轉過墻角,卻是紀昀陪著福康安走在中間,武庫司堂官何逢全和職方司堂官侯滿倉帶著五六個司官簇擁著二人過來。這群書辦便都斂了笑容,退到一邊垂手站了。李侍堯見福康安一身重孝,也忙肅容迎上,說道:“四爺,我以為您回府了呢!不想這裏又遇上了。”“四爺來這裏選馬、選槍要火藥。”紀昀在旁說道,“今晚就要走路,先安排定了,回去拜辭老夫人。”

  福康安只向李侍堯略一點頭會意,卻對何逢全道:“我的人共用三十二匹馬,再挑六頭走騾備用,五天要趕一千五百裏,路上不能拉人。委屈你忙一會兒,給我選精的挑好的。誤了我的事別怪我翻臉!”何逢全唯唯稱是間,福康安已在問侯滿倉:“你方才說要派誰去補古北口大營左營管帶來著?”

  侯滿倉忙道:“回四爺,叫柴大紀。”福康安皺了皺眉,說道“這個名字好熟。”李侍堯正想說“是我衙門的。”福康安身後的長隨王吉保道:“爺忘了,就是那年在揚州驛站吃醉了酒,扣押小胡克敬的那個把總吧!”

  “這個人不能重用!”福康安連想也不想說道:“我知道這個人——不是好相識。”侯滿倉不由看了李侍堯一眼,為難地說道:“可是四爺,這是……豐台大營報上來的優敘考成,已經繳吏部票批了——”“什麽優敘?”福康安怪眼棱著說道:“文官只要肯使銀子,誰都能弄個優敘。如今武官也這樣了?你給吏部說話,我說的這人不成!”說罷和紀昀帶著一群豪奴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