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22 禦花園遊園驚憶往事 福康安居喪慷慨請纓(第4/7頁)



  一眾人等又紛紛起身,由乾隆陪著,簇擁著太後向西行,卻不由石階原路走,沿西門內漫坡石卵甬道上北,繞澄瑞亭、順貞門到浮碧亭,一路沿花房隔玻璃天窗看花兒。款步到萬春亭北,乾隆一眼晾見高芍藥兒回來,身後還跟著王八恥,匆匆往這邊走,便知前殿有事。果然見高芍藥對王八恥說了句什麽,王八恥站住了腳。乾隆見高芍藥一臉訕笑過來,趁太後、和卓氏、二十四福晉和陳氏正覷著眼看裏頭的“平地一聲雷”花兒,趁步過來問道:“有什麽事?”高芍藥小聲道:“傅恒公爺——薨了!”

  “福康安進天街報喪,現在軍機處候旨。”

  乾隆臉上的笑容像被驟然襲來的冷風激了一下,立刻僵住了凝固了:盡知必有的噩耗,盡知“就這幾天的事”,乍聽之下,心裏還是轟然一聲,仿佛坍陷了似的沉落下去。驚怔移時,方才回過神,匆勿吩咐道:“讓王八恥叫當值軍機大臣帶福康安到養心殿,朕這就去——傳旨叫李侍堯也進來見朕!”他又站著略定定心,轉身回去,見花工太監正捧一碗王蜂蜜汁獻給太後,便命:“你先喝一口再獻太後。”打疊起精神,笑著又道:“老佛爺,前頭又叫兒子有事兒,不能陪您進早膳了。你們只管過去樂子,和卓氏還有拿手的西域舞給您逗悶子呢!兒子這就去,要有空兒呢,再進來陪您;要不得閑,晚上再過去請安。和卓氏小心侍候著點,二十四嬸輕易不進來,多陪陪老佛爺,也要去見見皇後,晚了就不必回去了;陳氏照料著點——”太後笑著擺手道:“你忙你的去。還有人敢委屈我了?”

  乾隆拿捏著步子出了禦花園,一乘明黃軟轎已等在坤寧門北。匆匆幾步上去坐了,轎子一滑已疾速前行,迎頭到儲秀宮門口,筆直的永巷南頭養心殿垂花門口看得清爽,紀昀已經到了,和一身白孝的福康安都跪伏在門前階下迎駕。乾隆下轎,只看了一眼渾身顫抖的福康安,嘆息一聲,說了句:“進來吧……”便徑自進殿。王八恥、王廉忙著替乾隆除下皮袍,茶未及上,紀昀在前默默引路,福康安踉蹌趨步,已進了暖閣。

  “皇上一一”福康安仿佛四肢都癱軟了,幾乎是貼在地下,從肩到臂都在劇烈的顫抖,平時梳理得極精致的發辮也有些松散,額前的頭發足有寸半長,灰蒙蒙的毫無光澤,隨著不計其數的磕頭絲絲顫動,哽著嗓子只連連叫:“皇上……皇上……皇皇……”紀昀和他並排而跪,他雖略撐得住,也是面色灰敗,目光呆滯,嘴角也有點扭曲,抽動著似乎想哭,但這個方寸之地是天下中樞之紐,歷來規矩最嚴,別說正月年節間,就是平日說話高聲過限,也是君前失禮,只強忍著哽咽拭淚,說道:“傅恒撒手去了……”

  乾隆一時沒有言語,四邊沒有著落似的看看窗外,又仰臉看殿頂的藻井,恍然間淚水一下子溢滿眼眶,忍了忍,還是撲簌簌走珠般淌落下來。顫著手接過王八恥遞來的毛巾拭著淚,聲音已變得暗啞:“是麽?這太傷朕的心了……才五十多歲呀……他跟了朕四十多年……就這麽去了?”他淚眼模糊,又看看福康安,仍是連連叩頭,喉頭似乎什麽硬著,全身透不過氣來,細白的手指死命地抓捏滑不留手的金磚地面。乾隆說道:“孩子……朕知道你難過,別這樣,別……你放聲兒哭一場,哭吧……別怕……”

  福康安“嗚”地一聲放開了嗓子,身子轉側著,抽動著,扭曲著號陶憵踴,幾乎要軟癱在地下。長聲一慟中乾隆淚落如雨,滿殿宮人想到傅恒平日待人,無論貴賤,從不氣勢淩人,簡易平和,恩寬施下,此時此刻無不動情動心,都陪著唏噓流淚。紀昀隨福康安哭了一會兒,心裏略覺舒暢,思量還有許多大事安排,抽泣著拭淚收斂,說道:“傅恒雖去了,他一生轟轟烈烈,上錫皇上異數恩隆,下昭百姓明明之德,煌煌功業建樹青史,由散秩大臣累累超遷居一等公,誠為我輩臣子模範。生榮而死哀,復有何憾!現逢新喪,有許多恤典節儀還要安排,皇上不宜為此過於傷懷,福康安更要引榮節哀,誠謹思孝,妥當送歸傅恒,移孝為忠,才能使傅公愜懷於地下……”說罷,忍淚連連叩首。

  “輟朝三日,為傅恒發喪。”乾隆雪涕拭面,待福康安止淚,這才說道。他的聲音變得又濁又重,仿佛斟酌字句似的說道:“紀購代朕擬一篇祭文,由皇子永璘到傅府致祭……陀羅經被是早預備了的,朕原是還有一線希冀,所以沒有賜,就由紀昀和於敏中到府頒旨賜與。其余禮儀照一等公喪葬,由禮部議定報朕知道。”他沉吟著又道:“至於恤典,傅恒要入賢良祠這不消說得。大喪完畢,送傅恒丹青繪像入紫光閣懸供。福隆安著加一等伯爵,福靈安加二等伯爵,都進散秩大臣聽用。福康安系傅恒正配嫡子,你這就承襲你父親爵位,進一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