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9 奸和珅一石投三鳥 晦國泰密室計對策(第5/8頁)


  颙琰不吮氣了,呆呆地看著小惠疊衣裳,心裏一片茫然。王爾烈知道他已心動,徐徐下詞問道:“十五爺嚼過諫果沒有?”

  “就是橄欖。”王爾烈補一句說道,“《本草》裏有注,此果‘其味苦澀,久之方回甘味’。昔年聖祖在位,郭誘、姚締虞一幹名臣,在君前直批龍麟,聖祖有時被頂得怒氣勃發,卻從沒有挑剔過他們品行,更沒有懲罰過。世宗爺的脾氣爺也是知道的,發作起來滿殿人人股慄個個失色,孫嘉淦尤明堂都頂過他,有時氣得先帝渾身直抖臉色蒼白,處分時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為什麽呢?——

  “孤臣難得、諫臣稀有啊!……錢灃這人往和我沒有過從,這次也只是偶爾見面三言兩語的點頭交情,他持論是非我還沒有想透,但他是坦誠直言的人,明明白白的大丈夫!十五爺……如今這樣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啊……”

  颙琰一直沒有插話,只靜靜地聽,雙眉擰緊了,仿佛吮吸什麽似的嘬著唇眺望窗外,至此,站起身來緩緩踱至木榻旁。惠兒已把他所有的衣服物件洗凈熨平疊好了,正在打包裹,忙退到一邊,小聲道:“十五爺,您的樟木箱子那夜裏叫人給砸爛了,小悟子說得熏熏香才好。我不會……”

  “常換常洗的衣服還會蟲蛀了?我不用熏香,皂英洗出的衣服就最好。”颙琰說著,取過一條臥龍帶看看又放下,又親手抽出自己常披的飾貂羔皮大氅,到樓梯口對王小悟道:“你去走一趟,把這個賞錢灃。不,贈給錢灃——這麽冷的天,我看他穿得太單薄了。”他回轉身來對王爾烈道:“王師傅,是我想事情左了。你接著說,我聽著呢……”

  五天之後,颙琰自德州沿運河到濟寧下兗州府拜謁孔廟,劉墉一行走陵縣、臨邑、濟陽旱路直趨濟南。這是過了明路的,一路滾單驛傳三百裏道路騠騎不絕。每日行蹤止宿,時時都有人報知巡撫衙門。

  自北京“看折子師爺”書房莫名其妙地銷聲匿跡,山東巡擾國泰心裏很是慌亂了一陣子,派盡了手下曾在北京當過差的回京打聽,刑部、大理寺、順天府和內務府探了個遍,回來卻都是眾口一詞,說幾個師爺“卷款逃逸”。想下海捕文書捕拿,在北京地面上外省巡捕玩不轉,只能靠順天府去辦。他倒不是心疼“書房”裏存著的那幾千兩銀子,幾個師爺負責和京官聯絡,一手托兩家,知道的事情太多,落到順天府手裏不定惹出多大的禍事,因此只好忍了。他自己的事肚裏明白,只是個鴨子鳧水,上頭靜底下緊劃拉,著令省裏藩庫和各府縣庫“不拘何法,著速彌補”,一頭連連給乾隆上折,說賑災,講備耕備種備飼料備農具,報天氣晴陰、寫請安折子……條陳奏片幾乎每天都有,又連連給紀昀於敏中寫信陳說山東政情——條陳奏章書信聯翩魚翔雁飛,不為套近乎,只在察看朝廷對自己顏色如何。

  從回饋的書信諭旨看,卻是“沒有毛病”。紀昀於敏中照例每書必回。乾隆的“顏色”也沒變,有一次奏說“湖南稻種不合山東水土,一傳再傳稗谷空穗甚多”,還蒙乾隆圈點加批“此是汝留心處,各省巡撫亦當留心”。一語慰藉,他幾天都欣慰得抱著奏折子摸了又看,睡不著覺,接著於敏中拜相入軍機,又有內廷信息和珅也是欽差——於敏中能升官,於易簡就沒事,和珅吃進自己幾十萬,他當欽差我怕什麽?——這麽著想,一顆心已是放下了。

  饒是如此,聽到劉墉動身來濟南,國泰的心還是一下子懸了起來;老劉統勛正直立朝,是人見人畏的忠貞老臣,這個“羅鍋子”雖然不及乃父聲名,不受苞直之賄也是有目共睹的,說是來山東“查理賑荒”。就這四個字就語焉不詳得叫人撲捉不定,焉知他不是要立功進軍機,來拿自己開刀?最可惱的是,和珅笑納了自己那麽多的銀子,連封信也沒有,一聲謝也沒有,見自己的信使連句定篤的話也沒有!這人油滑靈動得書本上沒寫過、戲裏沒見過、鼓兒詞攤上沒聽過——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呀?

  ……在空寂無人的巡撫衙門簽押房裏,國泰一杯接一杯喝著釅得發苦的潽洱茶,旱煙抽得滿屋雲騰霧罩,眼睛都想綠了,仍舊覺得不得要領,他輕咳一聲,對窗外問道:“於藩台到了沒有?”

  “濟南地面邪,說曹操,曹操到!”外頭守護的戈什哈未及答話,便聽有人笑道。接著簾子一響,於易簡已經進來。他們平日熟極了的,也不見禮,於易簡順手撐起亮窗,回身坐了,笑道:“中丞,滿街都熱鬧翻了,闔城軍政衙門出動,鏟雪墊道搭彩棚彩坊,香花醴酒迎欽差!你請的戲班子在前院直脖兒吊嗓子——越往後走越靜,靜得森人,進了屋又滿世界的霧,猶如身在廬山中了!”他白凈面孔中等身材,長相走姿坐派都像乃兄於敏中。只大約公務大忙熬夜,或者是酒色淘的了,眼圈有些發暗,臉上也帶了青煞之色,腮邊肌肉也耷下來,看去有點松弛。此刻他卻精神十分去得,連說笑帶比劃,“懷慶堂的戲還是前年進京看過,和紀中堂一道去的。叫天子扮的林沖,一嗓子喊出‘好——大雪!’滿堂彩!方才我瞧見他了,手裏掂著竹篾條教徒弟立倒樁兒,一個不對上去就是一篾條,這回他扮柳夢梅,你下海客串杜麗娘,我打鼓板,咱們好好熱鬧高興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