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8 窮家女不竟承貴寵  智劉墉剪燭說政務(第4/7頁)



  颙琰不禁一笑,他的那些“洞微知著”的見識,原都自陛辭前乾隆的諄諄囑咐,乾隆還說了“派你去不是信不過劉墉,你不能幫忙不要緊,萬不可幫倒忙。前明宦官誤國,就為不相信正直朝臣,派心腹太監監軍,打一仗敗一仗,一頭叫外臣辦事,一頭又派人監視,辦一件事壞一件。”其余的話都是一字不漏現炒現賣搬說給劉墉的,劉墉一誇,原本要說“這是聖諭”的話又吞了回去。因見他要辭,又叫住了,說道:“且略坐坐再去。王師傅回頭把我們遇事情由另擬一折,連同我們原來的請安折子一並奏進去。不要渲染不要誇飾,是怎樣就怎樣寫。這也不是丟人事,所以也不用回避。用密折,傳到外頭又成了一台戲,不好。”

  “是,這想的很周到。”王爾烈道,“一會我到樓下寫,您看過再發。”和珅道:“我們這邊也寫了折子,十五爺是不是過過目?”颙琰道:“不要。你們該怎麽辦怎麽辦。不過最好也用密折,免得有駭物聽——劉大人,按律令這起子人販子該當什麽罪?”

  小惠的手哆嗦了一下,懷中的水濺出一點,她才意識到茶涼了,忙又去炭盆子旁重沏,聽劉墉說道:“這類案子每年形部要接六七十起,比照案例,大都是流配黑龍江墾荒。”

  “那就還是流配。”颙琰說道,“不要為我破例。我是皇阿哥不假,他們作案不知道這身份,你這裏破例,往後比出來,殺人就多了。”

  劉墉皺著眉思索頃刻,說道:“該殺的還是要殺。這個為首的叫殷樹青,是知府衙門的師爺,通同匪類拐賣人口,與高某人狼狽為好,還有栽贓的事,太壞了,且是把人賣給洋人,有傷國體,不殺無以儆後。還有個叫司孝祖的,幾頭對證,聯絡買賣人口,和廣州十三行勾結販鴉片,是他穿針引線,也是不能寬減的。案子還沒審清,讞定之後我再來回十五爺,議妥之後上奏皇上。您別為這事勞神,這都有規矩制度的。”

  “這麽個案子,要驚動皇阿瑪?”颙琰問道。

  “是,因為事涉洋人。還有廣州十三行。”劉墉笑道:“李臯陶離任廣東,奏請恢復十三行,這才幾個月的事兒,十三行就有買賣人口的事,這到底是個什麽商家?要請旨徹查。”

  颙琰躡嚅了一下。他本是要為葉永安討一條活路的,劉墉的話說得無懈可擊,且是堂堂正正,反覺得礙難啟齒。乾隆是極重華夷之辨的,廣州人人天主教,進教堂禮拜都要捉了殺卻,何況賣中國女孩子給他們淫樂!奏上去是一個也逃不脫個“死”字。但這一來,他在惠兒跟前不但食言,面子上也覺無光。和珅見他沉吟,略一想便知其故,因笑道:“十五爺的意思我們明白了,橫豎不願張揚,更不願殺人太多,我們理會得。爺一醒來就說事兒,太累了,午飯後爺再好好睡一覺,晚間我們再過來請安。”說著,三人同時起身告辭,王爾烈自也下樓草擬奏章去了。

  樓上一時安靜下來。颙琰昏暈一天多,醒過來就說這長時辰的話,也甚覺勞頓,就被窩半仰在床上,兩只眼忽悠忽悠閃爍著凝視天棚,也不知在想什麽心事。惠兒給他服了金雞納霜,熬就了的冰糖銀耳湯調了一小碗端過來,用調羹勺兒輕輕攪著,說道:“十……五爺,”她還不慣這個稱呼,試著叫了一聲,見颙琰並不在意,才自然了些,“十五爺,這也是和大人送來的,我方才嘗了,實在是好的不得了。說是最能清熱敗毒的。您喝一點,再安穩睡一晌,敢怕就好了的。”

  “哦,好——還‘不得了’?”颙琰一笑說道:“既如此,你喝掉它吧。我不想。和珅這人我一直在想,精明太過了點吧,柔媚小意兒太周到,反而不成大器。”惠兒笑道:“我可沒福消受這個,沒的折了我的壽。原來您大睜著眼看天花板,心裏在挑剔別人——和大人做恁大官,待人又謙和體貼,怎麽您反而瞧不起人家?”颙琰笑道:“我是說他不成社稷之器,專在邀好人意上頭用功夫。比如這碗銀耳湯,再好也不能替了五谷雜糧。做板凳椅子的料兒,就算是檀香木,能當梁柱使用麽?謙和周到體貼是處人常情,你看宮裏那些宦侍太監,哪個不是又謙和又周到又體貼?照你說的,也都是好的了?”

  “宦侍——太監?”

  “對,也叫閹寺、閹人珰人”

  “這叫我更不明白了。”

  “啊——這麽說不成。你看過戲沒有?”

  “看過。”提起看戲,惠兒眼中閃出喜悅的光,“關帝廟那裏社會,都唱大戲,《拾玉鐲》、《鎖麟囊》、《櫃中緣》、《打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