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8 窮家女不竟承貴寵  智劉墉剪燭說政務(第2/7頁)



  “你要這麽著說,我還能給你開一線生機。”颙琰見她甥舅這般樣,心裏也是一陣酸熱,旋即抑住了,說道:“只怕你口頭不似心頭,這會子為了活命,半邊天也許得下來,回頭為了發財,你就又是六親不認!”

  “爺放心,您這麽恩寬,我要不改還成個人麽?您大人大量,饒了我也就是饒了我一家,您必定公侯萬代……”

  “你放屁!你知道我是誰?我是皇上駕前十五阿哥,現就封著王位!甭拿你那些虛奉迎糊弄我。你改了還則罷了,你不改,哪天殺你,只是一句話的事!”

  這一說,滿屋裏人都吃了一驚,跪著的肖三爺和葉永安也暗自對視一眼:他們一直以為颙琰不是個跑行商家的闊少,不諳世情乍出道就出頭管閑事,還充大頭嚇唬人,至此才明白原來竟是“當今”的兒子!小惠原以為他是外省哪個官宦子弟,是從京裏投親去的,颙琰舉止安詳穩重溫文爾雅,少男少女原本有天生的溫馨緣分,對他頗有好感,及至亮明是王爺,也不禁身上一顫,她偷瞟了一眼颙琰,見颙琰正看自己,忙低了頭,心頭一陣莫名的迷惆,隱隱覺得兩人相距一下子變得十分遙遠。她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抿緊了嘴唇,揉著衣角,腳尖不停地在地下跐動。卻聽颙琰又問肖三爺:“你叫什麽名字?”

  “啊……我啊……”肖三爺一陣慌亂,忙連連磕頭,說道:“小的是北京西直門裏人,做點雜貨生意,是這裏湯師爺拉我出來,說跑一趟廣裏能掙四五百銀子。糊裏糊塗跟來才知道,他們是拐賣人口!小的是本分良民,也放點債,還在玄女廟裏侍應供奉,實在是交友不慎,上了他們賊船……王爺……只求你高擡貴手,饒過我這一回……”他跑在門口外,已是淋得滿頭滿臉的雪,化下來,也不知是雪水是淚,光頭矗著像個蔥筆頭,模樣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要多窩囊有多窩囊。人精子在旁要笑,忍住了,喝道:“你放了一大溜子屁,王爺的問話還沒回!難道叫我們也叫你‘三爺’?”肖三爺忙又補上一句:“小的叫肖治國。人們背地裏叫我肖三癲子……”

  颙琰聽他說起“玄女廟”,似乎覺得耳熟,但此刻仍舊頭疼,一時不能細思,身上熱燥得也心煩,因道:“把他兩個捆起來,跪到外頭房檐底下……”己是說得有氣無力,又對黃老七道:“勞乏你走一趟,去見見劉……劉大人……我的金雞納霜……金雞納霜……”說著已是半昏迷了,閉目仰臥著訥訥自語,卻是任怎樣也聽不清楚說的什麽了……惠兒連連叫著問:“爺,啥子叫金雞納霜?”他也不回答,人精子道:“是我們爺治瘧疾的藥,放在錢家店裏——大伯去劉大人那裏一說他就知道了——快著!”董老漢答應一聲快步去了。惠兒和她幹娘這邊手腳不停,給颙琰灌溫水,用濕毛巾蒙在他頭上換替著取涼,伏侍個不停。聽得遠處雄雞高叫隔著雪幕隱隱傳來,天已是黎明時分了。

  ……颙琰再醒來,已經不在黃老七家,朦朦朧朧聽得細碎的腳步聲,似乎踩在樓板上的模樣,覺得自己是懸空睡在樓上,眩暈得不想睜眼,一時便聽人小聲問話:“十五爺身上熱退了麽?”

  “沒退凈呢。”小惠的聲氣低聲回道:“不過後半夜就睡穩了,不再說胡話。喂了兩次鹽白湯,喝的時候都半睡著。”

  “小心著侍候,我就在樓下前庭,要甚麽只管找我。”

  “是。”

  “我去了。嗯……南邊這扇窗戶大亮,防著十五爺醒來刺眼,我叫人送塊窗簾布,你給它掛上。這樓板對縫兒不好,你們來回走動腳步下輕一點兒,等爺稍安,給他換間房子。”

  “是……”

  接著聽見悉悉的衣裳聲,那人像是要走的光景,颙琰睜開眼看看,輕聲道:“是和珅來了?”

  “是奴才,奴才和珅。”和珅已經到了樓梯口,一手扶欄一手提著袍角躡步正要下去,聽見颙琰叫自己,忙轉身輕步回來,湊到颙琰床前,呵腰問道:“爺醒過來了?這會子覺的怎樣?仍舊是頭痛?”

  “你坐……”

  “謝十五爺……”

  颙琰這才打量周匝,果然是在樓上,一色的紅松木板地,三間房都打通了,兩道紫檀木屏風東西隔起來,離南窗一溜放著三個紅銅木炭大座盆,紅殷殷紫薇薇的火苗兒連盆邊兒都燒得幾乎透亮兒,大約怕過了炭氣,南窗一帶開著三扇窗戶,隔窗樓欄外可見外面白皚皚一片茫茫雪地,仍在丟絮扯棉下著大雪,吹進的風進屋頃刻就暖了。屋裏陳設倒也不十分奢華,除了一張檀木桌,幾張茶幾靠椅之外別無長物,也許東屋是惠兒和伏侍人歇息的地方,中間挑起一道紫燈芯絨帷隔起,算是唯一的鋪張——整個屋裏既軒敞又不顯著空落,設置得實惠又不落俗套,颙琰不禁滿意地點點頭,由見王小悟帶著兩個小廝站在樓梯口侍候,吩咐道:“在炭火上放一壺水燒著。屋裏太幹了。”這才對和珅道:“久違了,還是你在鑾儀衛時見過。有一年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