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17 黃花鎮師生同遭變 狠親舅結夥賣親甥(第3/7頁)



  “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颙琰一擊案咬著牙道。刹那間王爾烈覺得他的冷峻中帶著異樣的兇狠猙獰,未及說話,颙琰已在披鬥篷,“走,瞧瞧去!”

  外邊果然又黑又冷。似乎是零星毛毛雪,夾著砂粒隨風裹著,打在臉上鉆進脖子裏冰涼生痛,雖然都是重裘厚袍,心都像被冷氣浸透了,覺得紙一樣薄,出錢記客棧好遠,王爾烈和颙琰眼睛才適應了那黑暗,見大地泛著淡青的雪色,才知道雪已經下了有一陣時辰了,此時正是更深子夜,連前街的燈火都撒了,寂寥空曠的街衢只能隱約聽見者遠處“梆梆梆——托托托”的打更聲,隔著風時斷時續傳來。正走著,從巷子口黑地裏“呼”地竄出一個影子,一躍人來高,像是一條野狗的模樣,直撲向颙琰!颙琰一個乍驚,揚起右手護臉,叫道:“狗!狗!”趔趄一步幾乎摔倒在地。那畜牲正要再撲,走在前邊的人精子倏地回身,也沒有什麽花哨張致動作,無聲望空劈了一掌,那狗哼也沒哼就軟倒在地不動了。颙琰余驚未息,連連問:“是狼是狗?是狼是狗?”

  “是狼。”人精子道:“是條餓極了的狼。逮住什麽撕咬一口算一口,沒傷著主子罷?”“沒有。”颙琰顫抖著聲氣說道,“只是唬得我幾乎走了真魂——這畜牲忒膽大,我走在裏邊,它隔著王師傅來咬我!”王爾烈道:“狼這種東西專咬膽小的。我們家鄉秋糧上場,全家老小露天守場,大人睡外邊,孩子睡人圈兒裏。野狼總是跳進圈子裏頭傷人——今晚沒有人精子,我這罪就百身莫贖了!虧了你好手段——我這會兒腿都是軟的呢!”人精子笑道:“我也不防鎮子裏還鉆進了狼!主子一頓五斤肉喂著我,傷一根汗毛我也是擔不起的。”

  說話間已到了魯家小店門口,果然見屋裏閃著燈光,影影綽綽似乎有三四個人在裏頭說話,人精子隔門望了望,回來小聲道:“除了小惠的舅,還有兩個人,像是人販子,正幫他們兄妹拾掇行李。主子,您說,拿不拿?”颙琰問道:“你對付得了他們麽?”人精子無聲一笑,說道:“這一號角色三十個人也不是我的對手,我怕的驚動了滿街衙役,傷了主子亂子可就大了。”

  “不怕。”颙琰蒙在鬥篷裏的瞳仁晶瑩閃爍,“路上我想定了,大鬧一場也沒幹系。我要實地瞧瞧這裏的府縣官是什麽料兒。”王爾烈本覺得照正理該與欽差座艦聯絡妥了,才是萬全之策,不知怎的,他更想看看這位阿哥的膽氣魄力,便不言聲上前敲門。

  是魯老漢過來開的門,見是他們四個,老漢一時竟懵懂了,一臉迷惘望著颙琰,問道:“這都半夜了,幾位爺又趕回來,有什麽事麽?”裏頭三個人都坐在飯桌旁,一人抱個瓦手爐子喝茶取暖,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像是那位“舅舅”,刁聲惡氣擺手兒道:“不管投宿吃飯這裏都沒有!別處去,別處去!”

  “我們有事要和你說。”王爾烈向魯老漢點點頭,側身便擠了進去,接著颙琰、人精子王小悟便也進來,風裹毛毛雪片立即隨進來,吹得一盞豆泊燈忽忽悠悠晃動燈苗兒。那“舅舅”仰著一張瓦刀臉問道:“你們什麽人?有這個道理麽——半夜私闖人宅?”

  颙琰把目光逼向了他,問道:

  “你是惠兒的舅舅?”

  “是又怎麽樣?”

  “你叫什麽名字?”

  “葉永安!”

  “你在德州做什麽營生?”

  “恒昌茂貨棧的采辦!”

  “采辦些什麽貨?到哪裏采辦?”

  “生絲、茶葉、大黃、綢緞、瓷器、洋紅、靛青,什麽掙錢采辦什麽,北京、南京、天津衛,哪裏掙錢到哪裏!怎麽?你是什麽人?”

  颙琰突然頓住了。他畢竟才十五歲,初入人間世道,從未歷過事。見燈下那人目光睒睒兇相逼人,滿口對答伶牙俐齒,旁坐的兩個漢子也都滿臉煞氣,面目猙獰地盯著自己,仿佛隨時都要撲上來的架勢。驀然間心頭一陣恐怖,下頭的話竟問不出來!王爾烈稍前一步,哼了一聲,說道:“我們是官府的!專管稽查緝拿作奸犯科的歹徒——我問你,你把你的甥兒甥女賣了多少銀子?賣給了準?!”

  這一問,連屋裏正在安排兒女上路的魯氏老太太也聽見了,和惠兒兄妹一齊出了外屋。魯老漢原是傻著眼聽,一下子瞪大了眼。一家子四口站在門口盯著“舅舅”,又看看颙琰一幹人,不知是在作夢,還是真的。半日,老太太顫巍巍問道:“他舅,你敢情在德州又賭輸了,賣我的兒女?”